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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体结垢学研究中心 古风故事:我爹竟是大反派(完结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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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体结垢学研究中心 古风故事:我爹竟是大反派(完结)

发布日期:2024-09-30 11:24    点击次数:119

第1 章

不知道具体年月,荒星突然进入冰河期,原本就没有多少的食物急剧减少。

小宝丫太小了,活了好多年依旧是五岁孩童的模样,所以导致她没办法抢到食物。

她已经大半个月没吃过一口东西。

天空最后一抹日光落入地面,寒冷侵袭而来。她蜷缩在小小的山洞里,饿得胃部抽痛,头脑发昏。

从小陪在她身边的阿黄用爪子推了推她,发出呜呜的哀鸣。

她可能要死了。

小宝丫难过极了:要是有下辈子,她想有个家,有爸爸妈妈,还有就是要长大,长高一点。

意识渐渐散去,不知过了多久,她耳边传来焦急的呼唤。她睁开眼,发现自己被个冷峻高大的男人抱在怀里,周围还有好多奇奇怪怪围观的人。

对方太过担忧,怀里又出其的温暖,小宝丫不争气的哭了,边掉金豆子边抽噎着问:“你是我爸爸吗?”

男人又惊又喜,抱着她朝外喊:“大夫,大夫,我家宝丫活过来了,还开口说话了,您快过来瞧瞧……”

紧接着屋子里一片嘈杂……后来,小宝丫才搞清楚,她好像离开荒星到了其他地方。这里四季分明,温暖如春,有很多可爱的植物和小动物。她有了个家,有了一大家子亲戚,还有个特别特别爱她的阿爹。

她爹叫赵大成,她叫赵宝丫,今年才三岁半。

赵宝丫太开心了,每天笑得牙不见眼。缝人就喊,看见一群蚂蚁都能说上两句,小嘴儿特别甜。一双琉璃般的猫眼儿到处看,圆滚滚的可爱讨喜极了,任谁都想捏上两把小脸蛋,稀罕一下。

当然,这些人里头不包括她阿奶和阿爷还有二叔一家。阿奶说她突然开口说话,也不傻了,肯定是鬼上身,要请巫师娘娘来驱鬼,把她绑在柱子上烧一烧。

还说她整天吃药浪费钱,省下那一口都够全家吃一顿肉了。

阿爹在家时,她就能吃得饱,阿爹出去做工后,阿奶就只给她做窝窝头,连自家的酱菜也舍不得给一点。二叔家的赵小胖却天天有鸡蛋吃。

还整天躲在屋子里骂她是赔钱货,当初怎么就没死了。

她绝对没有污蔑阿奶,是家里的老鼠和她说的。她醒来不久就发现,那些小动物说话她都能听懂。

它们还说,阿爹生下来就死了娘,现在这个阿奶是阿爹的继母。阿奶不喜欢阿爹,不喜欢她,也不喜欢小姑姑,偏心二叔偏心到咯吱窝了。

她见过二叔,是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,据说还是个童生,看见她的时候总是拧着眉头。

她以为二叔也很讨厌她,可是家里的老母鸡说,二叔只是输了钱心情不好。

读书还可以赌钱吗?

那些钱都是她阿爹辛辛苦苦挣来的。

赵宝丫不高兴了,觉得阿奶和二叔一家就是吸血鬼。

她从前流浪的时候捡到过一台收音机,里面每天都会讲很多故事,吸血鬼就是那时候听到的。

门口的一群蚂蚁见她不开心,建议她搬家,像它们一样碰到坏人就换个地方住。

小鸟叽叽喳喳的纠正:“是分家,隔壁刘老根两个儿子就分家了,谁也碍不着谁。小宝丫,你也让你阿爹和你阿奶分家吧,离他们远远的。”

分家必须分,等傍晚阿爹做工回来她就提。

入冬的天很冷,小宝丫只穿了一件土黄色的棉衣蹲在地上对着蚂蚁嘀嘀咕咕。赵老太从堂屋里出来,看见她就骂:“死丫头,又在嘀咕什么呢,还不快去喂鸡。等你小姑洗衣服回来还要去烧火做饭呢。”

赵宝丫仰着小脑袋道:“阿爹说我身体不好,不能干活。”她没足月就出生了,生来又有弱症,时常生病吃药。先前一次被赵小胖推下水发了两天高烧,身体越发弱,到现在还吃着药呢。

赵老太不满道:“是腿断了还是手断了,真当自己是有钱人家的姑娘,喂个鸡都不会了是吧。再不去,午食就不要吃了。”

赵宝丫很识时务,迈着小短腿跑到西厢房打了米糠往鸡舍跑。几只小鸡看见她过来,撒欢的咯咯咯叫。她把鸡食放在地上让小鸡自己吃,然后动作敏捷的钻到鸡舍里去掏鸡蛋。

正在下蛋的母鸡看见她,脖子高高的扬起,咯咯几声,主动站了起来,走到一边。小宝丫眼睛笑弯了,摸摸母鸡光滑的羽毛,奶声奶气道:“小鸡乖乖。”

总共五颗蛋,小宝丫把四枚放进小篮子里,又偷偷把一颗蛋塞进了衣兜里。退出来后,提着篮子往西厢房跑。

赵老太撇了一眼,叫住她疑惑问:“往常不是五个,今个儿怎么就四个?”

赵宝丫顶着两根鸡毛,乌黑的眼珠眨巴眨巴,看起来天真又呆萌:“五个吗?宝丫帮阿奶问问小鸡……”说着还真要往回走。

赵老太不耐烦的挥手:“好了好了,快把鸡蛋放回去。”这娃儿看着变聪明了,其实也不聪明嘛,问母鸡,母鸡能回答她还是咋地。

赵宝丫把鸡蛋放了回去,小姑赵翠香已经在院子里晒衣服了。她晒好衣服收拾好竹篮就开始挑水淘米煮饭,小宝丫屁颠屁颠跟到灶房帮忙烧火。

趁着赵小姑不注意的空挡,用湿的树叶子包着鸡蛋丢进了灶炉子里烤。

她一眨不眨的盯着跳跃的碳火,眼睛醺红了也不肯移开,生怕鸡蛋烤没了。玩了一圈有些饿的赵小胖跑到灶房找吃的,看见她直勾勾的盯着灶炉瞧,也好奇的凑过去。

“赵宝丫,你是不是偷偷烤红薯了?”赵小胖脸盘子凑过来都快堵住灶炉口了。

小团子脸上的奶膘都吓出来了,瞪圆眼睛否认:“没有,红薯在房梁上,宝丫够不着。”

赵小胖才不信她的鬼话,操起脚边的火铲就往灶里捅,边捅边流着哈喇子:“我都闻到味儿了 ……”

赵宝丫早食就没吃饱,这会儿饿急了,伸手就去抢火铲。

赵小胖只比赵宝丫大两个月,身材体重却足足是她的两倍,力气自然也比她大。她小手被打开,手背红了一片,依旧倔强的想去抢。

赵小姑听见动静,刚要出声阻止,锅灶里砰咚一声炸了。一团黑灰直扑赵小胖的面门,把他头发丝都炸飞了起来。

赵宝丫愣了一下,然后哈哈哈的笑了起来。赵小胖被炸懵了,一听见她笑,哇的一声哭了,哭声大到整个院子都听得见。

二婶子邹氏和赵老太听到他的哭声,急急忙忙跑了过去,边跑边焦急喊:“怎么了,小胖啊?别吓唬阿奶啊。”

赵小胖嚎得撕心裂肺,赵老太看看他满头满脸的鸡蛋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,操起门后的扫把就往赵宝丫身上招呼。

三岁的赵宝丫自然知道跑不过大人,吓得躲到赵小姑身后。赵小姑连忙拦住她娘,劝道:“娘,娘,别打了。大哥今天要回来,万一打伤了宝丫,大哥会生气的。”

赵老太才不怕那个扫把星,气呼呼道:“他女儿不听话,俺打了她,他做儿子的还敢打回来不成?”

赵宝丫从赵小姑身后探出头来,睁着圆溜溜的猫眼认真道:“阿奶不是要向我阿爹要钱吗?要是打伤了我,钱肯定就要不到了。”

赵老太手一顿,满心疑惑: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她回头看向邹二婶。

邹二婶摇头:“我没和她说过。”

赵老二昨晚上回来时就和她们说,学院里要求要买一套好的文房四宝,需要二十两银子。赵家一直是老老实实的庄稼汉,赵老汉种了一辈子地,一年到头能管上一家人的肚子就不错了。赵老太和赵小姑也就做些女人的伙计,闲暇时纳些鞋底,挖些药材去卖卖,补贴家用。

邹氏自诩是秀才家的小姐,平日里除了管儿子啥也不干。

赵二叔在青山书院读书,每年光束脩就要五两,再加上笔墨纸砚、平日的应酬,一年下来也要二十来两。

这些钱几乎都是赵大成在出。

赵大成人高马大,从小没念过书,倒是学有一身好武艺。农忙时帮着家里种地,平常都是去镇上帮大户做工或是走走镖、接接护院的事。

出这些钱也不算吃力。

这次赵老二一下要二十两,赵老太起初吓了一跳。但听儿子说这套文房四宝是要在下次科考用的,也就没说什么了。

老大这次据说是在外走镖,出去有大半个月了,挣的银子绝对不少。二十两应该是能拿得出来的。

但这件事就他们几个大人知道,她大孙子都没听到墙角,这个赔钱货怎么知道的?

赵老太也不想管她怎么知道的了,有一点她说的对。要是这死丫头受了伤,以大儿子宝贝她的程度,说不定真会翻脸。

赵老太把扫把一丢,狠狠瞪了赵宝丫一眼,然后朝赵小姑骂道:“愣着做什么,你二哥读书快饿了,还不快做午食。”说完拉着炸成刺猬的赵小胖走了。

赵宝丫好不容易藏的鸡蛋没了,坐在灶台前摸着小肚子,嘴巴微微撅起,委屈极了:阿爹什么时候回来呀。

午饭时,赵家一大家子坐了下来。桌上摆了一碗豆腐丝、一碟子猪油炒雪里红,一大碗萝卜粉条,还有一小碟子金黄的炒鸡蛋。

饿惨的赵宝丫刚坐下,伸手就去挖鸡蛋,赵老太一巴掌打在她手背上,小小的手背立刻红了一片。

赵老太凶巴巴道:“鸡蛋是你能吃的吗?一个丫头片子,吃了也是浪费。”说着照例端了两个窝窝头过来。

一家之主的赵老汉也不吱声,他们家从前就是这样,好吃的都是给老二的,现在留给孙子再正常不过了。

四岁的赵小胖咧着嘴,幸灾乐祸的朝她笑,叼着香喷喷的鸡蛋示威般的晃了晃。

小宝丫抿着唇,大大的眼睛里沁出雾气,倔强的回瞪他。

赵小胖呸呸的吐舌头:“小傻子,就是不给你吃,就是不给你吃………”

赵宝丫很生气,睁着圆溜溜的眼睛,伸手想把木桌掀了:其他是小,饿死是大,既然不给她吃那大家都别吃了。

然而她太小太弱了,力气和猫崽子一样,压根掀不动结实的木桌。

她眼珠子转转,既然掀不动桌子,就抢吃的吧。从前在荒星,她想要吃的,都是靠抢的。反正都要让她阿爹分家了,抢一回也没事。

小宝丫蹭的站了起来,抢过赵小胖面前盛鸡蛋的碗就往外跑。赵小胖叼着筷子刚刚还得意,一眨眼鸡蛋全没了,跳下桌子裂开嘴就哭,边哭还边跺脚,就差在地上撒泼打滚了。

“你个死丫头,快把鸡蛋放下!”

'“饿死鬼投胎是不是?”

赵老太和邹氏同时追了出去,赵宝丫边跑边把鸡蛋往嘴巴里塞。她小胳膊小腿,刚跑到院子里就被赵老太一把揪住后脖领提了起来。

眼看着大掌要落下,院子外的门突然被推开。

三人齐齐看去,一身短打青布衣、背着大砍刀的高大男人出现在家门口。

方才还倔强的小宝丫嘴巴一瘪就哭了出来:“呜呜呜,阿爹……”

赵老太手一抖,小宝丫就朝地上摔去。

赵大成眸子闪过惊慌,脚下飞快,强劲的手臂一把把即将落地的小宝丫捞了回来,稳稳的抱在怀里。

小宝丫委屈到达了顶点,小胳膊圈住他脖颈,小脸依恋的趴在他肩头。哭得惊天动地,小身板一抽一抽的。

风尘仆仆的赵大成心疼坏了,轻抚女儿的后背,抬头满脸煞气的看向赵老太和邹氏,质问道:“你们追丫丫做什么?”

大有不说个清楚就弄死她们的冲动。

第2 章

他太过英武壮硕,肤色古铜,大冷的天就穿着一件单衣,抱着女儿的手隐约可见遒劲的肌肉。

邹氏被他看得发憷,后退两步走到了赵老太身后。赵老太耿着脖子努力不让自己露怯:怕什么,他还能打长辈不成,再者,那傻子就是个怂包,从来不会告状的。

想到这,赵老太先倒打一耙:“我们追她做什么,还不是她不听话,今早不仅把锅灶炸了,还抢菜吃。”说着指着地上的空碗道,“你看看,你看看,一整碗鸡蛋就她一个人吃了,你爹都还没动筷子呢。”

她身后的邹氏也连忙附和:“就是啊大哥,您平日就是太宠她了,无法无天的。”

赵大成蹙眉,原本趴在他脖颈的小团子动了动,停止了抽泣。抬起小脑袋,眼眶红红,卷翘的睫毛还沾着水珠儿,软糯着声音反驳:“才不是呢,阿爹不在家,阿奶都不给宝丫吃饱。宝丫饿,只有小胖哥哥有鸡蛋吃,宝丫没有……”她越说越伤心,小嘴儿委屈的撅起来,“阿奶只给宝丫吃窝窝头……”

孩子眼神澄澈、还那么小,怎么可能会撒谎呢。

赵大成眼神冷了下来,声如洪钟,质问道:“我在外挣钱,娘从前都是这么苛待丫丫的吗?”怪不得丫丫总是瘦瘦小小的,从前是仗着丫丫傻,只会喊阿爹不会告状吧。

赵老太死不悔改,辩解道:“你听她一个丫头胡说,她身体不好,吃多了撑坏了怎么办。而且她还在吃药,荤腥沾不得的,俺也是为了她好。”这孙女,自从上次发烧过后,胃口就特别大,让她敞开了吃能把他们家吃穷。

赵大成嗤笑:鸡蛋算什么荤腥。

他素来知道继母偏心,对他也不好,他爹和二弟也就那样。原想着他多给点银钱,他们看在钱的面子上也不会苛待还这么小的宝丫。

看来是他高估这一家子的品行了。

小宝丫觉得她阿奶太不要脸了,刚要反驳,肚子咕隆隆叫了起来。

赵大成拍拍她的背,安抚道:“丫丫先吃饭,别饿坏了。”

赵老太小眼珠子滴溜溜转,立马附和:“是啊,是啊,先吃饭吧,正好你二弟昨个儿也回来了。一家人热闹热闹。”

赵大成鲜少见赵老太这么热情,除了要钱的时候。

他心中了然,抱着宝丫往里面走。赵小胖本来想骂宝丫的,看见高大的大伯顿时哑了声,弱弱的起身,抱着碗筷往他娘那边靠。

赵大成喊了人,把宝丫抱坐到身边。赵老太立马给两人盛了饭,又特意给宝丫夹了几筷子猪油炒雪里红,笑道:“快吃,你不是饿了吗?”

小团子脸颊软嘟嘟,还带着刚刚哭过的红,小手抓起筷子就开始扒饭。那筷子太长,她使得不利索,赵大成笑了一下,在一桌子人的注视中跑到灶房拿了把木勺子过来,递到她手上。

“丫丫用这个。”

赵宝丫仰起小脑袋甜甜的笑:“谢谢阿爹。”

她吃饭特别乖,小勺子一口一口的,一滴都没掉在桌上。瞧着小小软软的闺女,赵大成满身疲惫都去了干净,不住的给她小碗里塞菜。那小嘴儿是真能吃,不一会儿的功夫,桌上饭菜已经去了大半。

还真是个小饭桶!

赵老二不住的朝他爹娘使眼色,等赵大成吃得差不多,赵老太才舔着脸笑问:“大成啊,这次走镖挣了不少吧,你二弟书院要买笔墨,需要二十两银子,你看?”小宝丫还需要他们看顾,一般这个时候,老大是不会拒绝的。

满桌子人都期待的看着赵大成。

赵大成放下碗筷,看向赵二,拧眉问:“什么纸笔要二十两?”他虽没读过书,也知道笔墨的价格。

赵老二觉得他在质疑自己,面露不悦:“大哥又没读过书,自然不知道笔墨的价格。上好的笔墨别说二十两,上千两也买不来。况且上次县试没过,就是出在笔墨上。山长回来特意要求我们买的。等我考中的秀才,再高中大哥也会跟着沾光。到时候十倍还给你就是。”他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在求人,手伸得理所当然。

邹氏见赵大成眼皮下压,惊得伸脚踩了他一脚,反而换来赵老二不满的瞪视。

赵大成抿唇:“我的银子还要给丫丫抓补药,没有那么多。”

赵老二急了,看向他爹。

赵老汉轻咳一声,道:“俺看宝丫头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,说话也利索,补药就停了吧,没得浪费银子。”这娃儿弱症是娘胎里带来的,吃再多的药也就那样,而且十帖药就要五两啊,也就他下得去手。

赵大成眉头一点一点的拧紧。

一直埋头苦吃的小宝丫终于抬头,摸摸圆滚滚的肚子,奶声奶气道:“二叔骗人,他才不是买什么笔墨。二叔在赌坊输了银子,才找阿爹要的。”

小宝丫的话无异于一声惊雷,赵老汉声音都提高了几个度:“你说什么?赌博?”

小宝丫很肯定的点头,乌黑的眼珠清凌凌的:“嗯,二叔已经输过好几次了。”

桌上的人都震惊的看向赵老二。

赵老汉祖父一辈还是个小地主,小时候也是过过好日子的。后来他祖父爱赌,直接败光了家产,他爹娘被追债的逼死,他幼年才过得异常艰难。

他是无比厌恶赌的。

赵老二万万没料到自己赌的事被个小娃娃当众揭穿,一时心跳加快,面色涨红。厉声斥道:“小丫头片子,胡说什么?我上哪去赌,你在家如何知道的?莫不是不想你爹给钱就诬赖长辈。小小年纪不学好,该打!”

他面目太过狰狞,小宝丫往她爹身边缩了缩。赵大成一手护住闺女,一手把赵老二的手打开,冷声道:“书院要没要笔墨去村东头赵春喜家问一问不就好了,他和你在一个书院吧。我回来时,瞧见他也回来了。”

一句话,赵老二面如死灰。

赵老汉把碗一搁,黑着脸就往外走。看这架势,是要去赵春喜家了。

“爹,爹啊,你是信一个丫头片子的话,不信我吗……”赵老二鬼哭狼嚎的追了出去。

看老二的反应十有八九是赌了,赵老太生怕他被老头子打死,反应过来也追了出去。邹氏见儿子还在吃,一把把人拉了起来,骂道:“还不快去拉着你阿爷……”

不一会的功夫,桌上的人散了个干净,只余赵小姑在收拾碗筷。赵大成单手抱起闺女往西边破旧的屋子走,进屋后,先把门轩严实,然后她放了下来,从怀里掏出两个油纸包递过去。

赵宝丫眼睛亮晶晶的,接过来迫不及待的打开,一个油纸包里是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,糖丝儿还完整的挂在上面,看起来就好好吃。另一个是一包芝麻花生糖。

她先舔了一口糖葫芦,猫眼儿立刻弯了起来,颊边梨涡浅浅:“阿爹,好甜呀。”她还从来没吃过这个。

赵大成揉揉她小脑瓜,也跟着笑。把人抱到木板床上后,八尺大汉蹲到她面前给她穿鞋:“鞋子怎么都穿反了?”

赵宝丫嘴里咬着糖葫芦,含糊不清的回:“早上天太黑,没看清。”

赵大成边给她换鞋,边教她:“下次饿了就回屋吃糖,不够阿爹下次再给你带。别当着你阿奶的面抢吃的,阿爹不在会吃亏的。”

“冬天冷,衣服也多穿一些,别又生病了……”小团子身体弱,穿得再多也常年手脚冰凉。

他高大的背脊弯着,向来少话的人不停的絮絮叨叨。

赵宝丫咬糖葫芦的小嘴停下,眨了两下眼,眼眶就湿了。

赵大成说了半天见她没动静,抬头来看她,见她这副模样,忍不住笑道:“怎么,又委屈了?”

赵宝丫摇头,头上的两个小啾啾跟着晃了晃,小身子突然跳了下来,搂住他脖子,小鼻子哼哼:“有阿爹真好!”

赵大成轻拍她背,然后又把人抱到床板上坐好。敛了笑意,正经问:“饭也吃了,鼻子也哭过了,现在丫丫来告诉爹,你二叔输了银子是从哪听来的?”看老二的反应应该是赌了,他爹和继母包括邹氏明显不知情。

那么,他家三岁的小豆丁从哪听来的?

赵宝丫乌黑的眼珠转呀转呀,小手挠着脑门:阿爹要是知道她能听得懂小动物说话,会不会也觉得她鬼上身,让巫师娘娘来烧她?

小团子很苦恼。

赵大成也不催她,慢慢的等。

等了一会儿,小团子伸出两根软乎乎的手指扯住他衣角,轻轻晃了晃,软糯糯的说:“家里的小动物和宝丫说的,它们知道村子里所有的事哦。”

赵大成诧异。

小宝丫以为他不信,连忙道:“是真的,它们还说太爷爷是饿死的;二婶偷偷拿家里的银钱给她表哥;赵小胖也不是二叔的儿子;宝丫的娘是自己走的,不是摔死的……”

赵大成从诧异到震惊:他阿爷确实是饿死的,邹氏那勾当他倒是不知,宝丫她娘当年嫌弃他穷、木讷,确实是自己走了。他对外只说人掉下悬崖,尸骨无存。

还落了个克妻的名声。

一桩桩一件件,太过惊奇,由不得他不信。

转念一想,这大概是老天爷给丫丫痴傻几年的补偿吧。

赵大成消化了两秒后,笑着安抚急切的闺女:“丫丫好厉害,只是你能听得懂小动物说话的事,千万别告诉别人,以后告诉阿爹就好了。”

赵宝丫见阿爹相信她,小脸儿立刻笑开了,认真的点点头。

她糖葫芦吃到最后一颗的时候,外头堂屋传来赵老太惊天动地的哭声,以及赵老汉怒火中烧的斥骂声。期间夹杂着赵小胖的两声干嚎。

赵宝丫凑到门缝边上偷偷往外看,日渐西沉的院子里乱成一团,她二叔被她阿爷摁住捶打,她阿奶和二婶忙着劝架。

闹剧持续了好一会儿,等她回头,就看见她阿爹盘腿坐在木板床上,抱着小木匣子往里面放铜钱。

她乐颠颠的跑过去,趴在床边看。赵大成脸上带笑,边数边道:“这是给丫丫存的,阿爹不在家的时候,千万别让你阿奶知道了。”他往常得了银钱,一部分会交公,自己会私藏一部分,给丫丫存嫁妆。

赵宝丫咬掉最后一口糖葫芦,仰起小脑袋,认真的问:“阿爹,我们能和阿奶二叔他们分家吗?这样银子就不用给他们了。”

赵大成数钱的手顿住,诧异问:“谁和丫丫说分家的?”

小宝丫:“隔壁刘老根家就分家了,他们各过各的。丫丫也想分家,不想和阿奶、二叔他们住。”小团子眼睛水汪汪的,满是期待,“可以吗?”

第3 章

大业朝律法有法规:父母在,而子孙别籍、异财者、徒三年。

除非长辈主动提出分家。

显然,在他能挣钱的情况下,他爹和继母不可能提的。

赵大成宽厚的手掌摸摸闺女的脑袋,叹了口气道:“你还太小了,阿爹出去挣钱,丫丫没办法照顾自己的。”分家了留在家里没人照看,带出去看顾不了她,而且她的弱症不适合到处跑。

小宝丫仰着脑袋,眼神执着:“阿爹,丫丫已经长大了,能照顾自己。”似是怕他不信,小团子又奶声奶气的补充:“我还能照顾阿爹呢。”从前在荒星也只有阿黄陪着她。

村子里的人和动物都这么可爱,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开心。

才三岁怎么可能照顾得了自己啊!

赵大成只当小娃娃在说着好玩,把存钱的木盒锁好后塞进木板床的暗格里,然后道:“吃完了糖葫芦就去玩,阿爹去给你煎药。晚一点再去后山弄只烤兔子来。”兴许闺女吃完睡一觉起来就忘了这茬了。

赵宝丫看她阿爹的表情就知道,他一定不信自己能照顾好自己。于是迈着小短腿跑到床头翻出药包,主动往外走,边走边奶声道:“阿爹,丫丫会自己煎药的,丫丫什么都会做的。”

只要她表现够好,阿爹就会相信她了。

秋日日光暖融,透过云层洒下来。一身土黄色袄裙的小姑娘一步三摇晃的跑到灶房外的炉子边上,快速的生火,然后拿起大大的蒲扇不住的扇动,烟尘吹得小孩儿不停的眨眼,很快就红了眼眶。

看着这样生动的女儿,赵大成心里无比高兴,同时又觉得让女儿受苦了。这么小,生火煮药的动作这么熟练,想来早上那顿药都是她自己熬的。

心里又默默给继母他们记上了一笔。

熬药这件事赵老太属实冤枉,早上那顿绝对没有让赵宝丫动手,都是赵小姑熬的。

赵宝丫熬了个开头,眼睛醺得不行,一个劲的掉金豆子,最后还是赵大成熬的。药太苦,小姑娘瘪着嘴把药喝了,嘟喃道:“好苦呀,要是能做成糖丸就好了。”就像从前见到的药丸一样,外面包着糖衣,甜甜的。

赵大成接过她手里的碗:“良药苦口,丫丫乖。”实际上,他自己闻着药味儿都嫌弃。

但没办法啊。

小宝丫趁着她爹去后山的功夫又跑到鸡舍里嘀嘀咕咕。

小动物们答应帮她去隔壁刘老根家打听到底怎么分家的。

小宝丫太累了,等她爹拿着烤肉肉回来时,咬了几口叼着肉骨头,鞋也没脱就歪在床上睡着了。赵大成眸子染上笑意,走过去轻轻扯出小团子嘴里的肉骨头,又把她手上的肉也拿出来。然后小心翼翼把她鞋脱了,把人拖起来夹袄脱掉,轻轻的放进被子里。

放下去的一刹那,小团子抖了一下,两只小手无意识的在空中乱抓。赵大成心跟着颤了颤,然后轻轻拍了拍,小团子很快又睡熟了。

赵大成退了出去,打了些热水给小团子擦脸擦手,又把被子拉严实,这才端起脏水出去。刚出门口,赵老汉和赵老太就往这边来,邹氏和赵二叔磨磨蹭蹭跟在身后。

赵大成拧眉,反手把门带上,大踏步往灶房的方向去。

赵老汉连忙追了过去,闷声道:“大成啊,俺已经打过庆文了。但赌债还是要还的,不然赌场的人不会放过他的,你要是有钱就帮帮你弟吧。”

赵大成把木盆单独放好,又提了往常自己用的木桶出来,走到院子里的井边上打水洗澡。大冬天的,他就赤着上身站在夜色里,手臂肌肉健硕壮实。明明是一个爹生的,他生生比赵老二高出一个头。

他洗的动作很快,语气也很淡:“爹,二弟读书出钱我不会说什么,但是赌债我是绝对不会帮忙还的。”

赵老太一听他语气,当即就怒了:“那是你弟。你不帮忙,难道眼真真看他被人打死?那边的人可说了,要是十天凑不出来钱就砍掉他的手。”

赵大成:“家里不是一分都拿不出来,你们凑凑,再让弟妹找她秀才爹凑一凑也是能过去的。”

他话落,邹氏立马急了:“不行!”她说完又怕大家误会她,缓了语气道,“我娘家大哥也才成亲没多久,后头还有个弟弟,眼看也要娶亲了。我怎么好意思开口。”

赵老太也跟着附和:“家里的银钱也没多少,是留来家用的。”

赵大成:感情就他是冤大头。

他不说话,快速擦好上身,穿衣就准备走人。

赵老太见他铁了心不帮,也顾不得怕他,发了狠的拦在他面前,骂道:“你还有没有良心?克母克妻的玩意儿,现在连你弟也要克了吗?亏得俺还眼巴巴帮你养女儿,不过是要你一些银子就百般推脱!”

她话说得委实难听,赵大成脾气上来,把手里的木桶一砸,直接砸在她脚边。

咚的一声,整个院子都跟着抖三抖。

赵老太吓得惊叫后退,扯着赵老汉的衣袖道:“看看看,你儿子丧心肠的玩意儿,养不熟的白眼狼。就想俺们母子没了,好继承赵家的基业呢。”

赵大成冷笑:“谁丧心肠的玩意儿,得了我那么多银子,怎么养丫丫的,你自己心里清楚。呵,赵家能有什么基业?”他看向赵老汉,“爹是不是忘了阿爷是怎么赌的?赵家是怎么败家的?”

“赌博这事,有一次就有两次。你信不信就算这次给他还了,他还会去赌?”

他见过太多输红了眼的人,赵庆文那定性绝对忍不住。

赵老汉眉头拧得死紧,院子里的气氛僵持,隔了半晌,他叹了口气道:“你就帮庆文这次吧,他读书,总不能没有手!”

赵大成听他爹这样讲,心凉了半截。一句话也不想说了,扭头就回了屋子。

赵老太气得要死,又无可奈何。

赵庆文在堂屋里发火,声音远远的传了出来,说赵大成就是嫉妒他,就想他读不成书……是隔冷心冷肺的云云……

黑暗里,赵大成翻了个身,仔细把女儿的小被子拉好,又找了一团柔软的棉花堵住她的小耳朵,才安心睡下。

次日一早,赵大成要出去做工。原本没想叫醒丫丫,哪想小姑娘自己醒了,昏光里盘着小腿坐在床头,眨巴着大眼看他。

赵大成愣了一下,从床尾的衣柜里翻出厚夹袄给她套上,边套边问:“怎么起这么早?”

赵宝丫配合的伸手,仰起小脑袋问:“阿爹,你又要出去做工吗?”

赵大成点头:“嗯,爹回来之前还接了个活,这次就去两天,回来的时候给宝丫带肉干、蜜饯好不好?”他拿出梳子给闺女梳头发,熟练的扎了两个小揪揪,从桌上摸到发带给她绑上,“再给丫丫买两朵头花,喜庆一些的,过年戴。”

“你阿奶那里不要害怕,阿爹会让小姑姑多看着一些。没事你别往他们面前凑,受了委屈等阿爹回来再说。”他想着,就算这次没给银子,二弟今后的束脩和家用他们也还是要找自己要的。光凭这一点,也应该不会太为难丫丫。

再怎么着,丫丫也是赵家人。

等丫丫再大一些,他再想办法分家吧。

他蹲下去,给小团子穿好鞋。赵宝丫轻巧的跳下床,小手拉着她爹的大手走了出去。父女两个洗漱好,赵小姑刚好出门。她喊了声大哥,就开始收拾脏衣服提去洗。

刚提起来,赵大成就喊住了她:“小妹,你等等,先送我去村口再回来。”

赵翠香愣了一下,随即乖顺的点头,跟在父女身后往村口走。

天雾蒙蒙的,不少老人、提着木桶的妇人从他们身边经过,他们不太敢和冷峻高大的赵大成打招呼,倒是和宝丫招手:“宝丫,你阿爹回来了?”

头顶挽了两个小揪揪的小姑娘穿了一身淡粉色的袄裙,一双猫眼儿弯成了月牙,漂亮又乖巧:“嗯,赵伯伯、牛婶婶、周爷爷……”

等三人过去了,他们还忍不住回头看赵大成:多高多结实啊,怎么就克妻呢!

其实要是赵大成愿意,还是有命硬的姑娘想嫁他的,他那么会挣钱,当后娘也没多大关系。

可他不愿意,赵老太也不愿意,怕他娶了媳妇就顾小家去了。

赵大成单手抱着女儿,笑道:“丫丫怎么这么厉害,村里的人都认识了?”从她发烧到恢复正常也就一个月,三岁的娃,每个都能叫出名字很厉害了。

旁边木讷的赵小姑脸上难得也鲜活起来:“大哥出去了,宝丫经常在村子里瞎跑,碰见几条狗打架都要过去劝架,村里小娃娃都认全了。”

赵大成又问:“那有没有人欺负丫丫?”

赵宝丫摇头:“没有,他们都说丫丫可爱,他们也好可爱的。”

赵大成掐了掐小闺女白净的小脸蛋儿:“嗯,确实可爱。”

到了村口,赵大成把丫丫交给赵翠香,交代她这两天看好丫丫,临走又塞了五两银子给她。赵翠香坚决不肯收,赵大成只得道:“那你有什么想要的,下次我回来给你带。”

赵翠香略粗糙的手无意识搅着衣角,红着脸道:“那大哥给我带一朵绢花吧,就像村长家秀兰一样的头花。”每次秀兰炫耀那朵绢花时她都忍不住多看两眼。

赵大成看着略有些黑的妹妹有些诧异,随后点头。

等赵大成走后,赵翠香带着宝丫回去。家里的门敞开着,赵老汉和赵老太还有二房一家已经起来了。

赵翠香担心她娘心里还有怨气,会为难宝丫,提着脏衣服去洗时,干脆把宝丫也一起带去池塘边上。

赵老二昨晚上闹了一整晚,说是没钱回书院会被人剁手剁脚,就算躲在家也会被找上门。要是还不上钱他干脆现在死了算了,一大早上又求他娘,就差下跪保证了。

赵老太被闹得头疼,盯着赵宝丫粉团团、一蹦一跳的小身影看了许久,直到把人看走了。才突然道:“老头子,昨个儿俺听人提起周牙婆在买孩子,要不把宝丫卖给她吧?”

赵老汉吓了一跳,刚提高嗓音又压了下来:“你说什么荤话,好好的卖她做什么?老大回来了还得和我们拼命!”

方才还在闹的赵二叔惊了一下,不说话了。邹氏赶忙把儿子支了出去,然后回来继续听墙角。

赵老太撇嘴:“又不是卖去什么腌臜的地方,俺听人说是买给县令家的姑娘当玩伴,足足有十两银子呢。”

赵老汉蹙眉不吭声,赵二叔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,上前帮忙劝说:“爹,能给县令家的姑娘当玩伴是多大的福气啊,宝丫过去就是享福的,说不定将来还能嫁个好人家呢。”

赵老汉嗫嚅:“那你大哥那?”

赵老太道:“等他回来就说人走丢了,那么小一个小孩,俺们也不能时刻看着不是?真丢了,他还能拿俺们如何?”总不能打杀了他们。

见赵老汉还在犹豫,她又道:“那丫头就是花钱的主,平日里衣服、发带、鞋子、补药……花了老大多少钱。她要是去县令家就是花县令的钱,老大的钱也能省下来补贴家用,再过两年小胖也要进学了……”

赵老汉丁点的良知在母子两人的夹击下散了个干净,想着去县令家也不算害了她,就点头答应了。

赵老太见他同意,欢欢喜喜的出了门:“你们等着,俺这就去找周牙婆。”周牙婆在镇上,搭牛车去,午后因该就能来领人了。

赵老太经过池塘时,赵宝丫正被村里的小朋友围在中间。有小孩想摸她头顶的粉色发带,语气里全是羡慕:“宝丫,这发带是你阿爹买的吗?好好看呀。”

“袄裙也好漂亮呀,还有布兜呢。”

“宝丫,你鞋子的花样也好好看,能去俺家给俺阿娘看看吗?俺让俺娘也照着做。”

宝丫的爹又高又壮,经常给宝丫买这买那的,羡慕死他们了。

赵宝丫笑眯眯的,奶呼呼又可爱,可招人喜欢了。赵老太越看越觉得有谱,还主动喊了声,让她注意别掉到池塘里去了。

赵宝丫见鬼似的盯着她奶的背影瞧,总觉得她不怀好意。

有几只鸟儿拍着翅膀往她这边来,在一群小孩惊讶的目光中,稳稳的停在了她的肩膀上,然后叽叽喳喳一顿叫。

赵宝丫软糯的脸刚开始还在笑,渐渐的瞳孔里染上害怕。

坏人……

第4 章

小宝丫在想怎么办?

阿爹不在家,小姑肯定护不住她的。

她撇开其他小朋友,让鸟儿去城里找阿爹,自己只要躲在外面等阿爹回来,肯定就没事的。小团子磨磨蹭蹭的不肯回家,洗完衣服的赵小姑拉着她手往家里拽:“宝丫听话,回家吃早饭了。”

宝丫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,奶声拒绝:“不要,我还要在外面玩,小姑自己回去。”

“不行,大哥让我这两天看好你,你在小姑眼皮子底下玩儿就好了。”她答应大哥的,不能对不起大哥给她买的绢花。

她小姑一天到晚有干不完的活,在她眼皮子底下那就只能待在家了,她才不要。

赵宝丫拉着她姑的手,小身子使劲往后靠,小脸因为使劲涨得通红,奶声奶气的喊:“不回家,宝丫不要回家……”

赵小姑纳闷:今日的小侄女怎么这么不听话?

她尽职尽责的拉着闹腾的宝丫往回走。

赵宝丫:她小姑还真是实诚!

两人僵持着,路过的赵春喜看见一大一小的在拔河,笑着问:“这是在干嘛呢?”

赵小姑手抖了一下,把宝丫拉到身边,红着脸局促又不安的看向赵春喜:“没,没干嘛?”

赵春喜比和赵老二大一岁,小时候常带着他们一帮孩子玩。他长得周正清瘦,读书好,人也斯斯文文的。是村里唯一一个秀才,说是村里的也不准确,赵春喜虽然姓赵,但他家是后来才搬到村子里的。据说祖上有人当过大官了,后来没落了,但和村里大多数人比算是富户了。村里很多姑娘都喜欢他,赵翠香看着这样的他,越发觉得自己粗鄙,黝黑的脸也烧了起来。

赵春喜又问:“你家是有什么事吗,昨日你爹跑到我家问书院的事,今早我娘说听见你家在吵架。”

“没、没事。”赵翠香磕磕巴巴,低头看着自己破旧的鞋尖。

赵春喜看她这样局促,哦了一声就走了。

等人走出老远后,赵翠香才抬头盯着他背影好一会儿。赵宝丫仰着小脑袋,好奇的盯着她小姑看。

就在赵翠香发愣时,身后传来一声嗤笑。赵翠香回头,村长家的赵秀兰提着菜篮子站在两步开外:“别看了,他连俺都看不上,哪瞧得上你。”她上下打量赵翠香,又道:“你穿的什么衣服呀,头发也乱糟糟的,连个好看的头绳都没有,啧啧啧,皮肤也黑,手还粗糙……”

赵翠香又羞又无地自容,赵宝丫见小姑被欺负,也顾不得阿奶要卖她的事了。挺着小胸脯挡在小姑面前,叉腰,瞪圆眼睛看向赵秀兰:“坏人!不许你说我小姑,再说我让小狗咬你哦……”

小姑娘一身厚实的粉色袄裙,头顶扎了两个小揪揪,皮肤雪白眼睛灵动,奶凶奶凶的表情特别萌。赵秀兰被她逗笑,心情出其的好,伸手去捏她小脸。

小宝丫嗷呜一声,躲到小姑身后,探出脑袋继续瞪她。

赵秀兰笑出声,嘀咕道:“你们一家黑皮,居然生出这么一个奶白的丫头,真是稀奇。”说完一扭腰走了。

赵翠香红着眼睛,一手提篮子,一手拉着宝丫往回走。小宝丫看她小姑要哭不哭的表情也不敢继续犟,跟着往回走。

快到家的时候,小宝丫拉拉她的手,赵翠香停下来看她。小团子仰头,奶白的脸完全露了出来,特别认真的说:“小姑,你比刚刚那个坏人好多了。”

赵翠香木讷的眸子动了动:“……真的?”

小宝丫很肯定的点头,掰着手指数:“嗯,小姑勤快、做菜好吃、好说话……”

赵翠香鼻子发酸,心里感动:还是第一次有人觉得她好,虽然只是个孩子。

赵翠香晾了衣服带着宝丫吃早饭,吃完饭后开始忙里忙外,她走到哪宝丫就跟到哪。大眼睛滴溜溜的转,时刻注意邹氏和她二叔的动静。

心里期盼这阿爹快点回来。

中午吃饭时,她阿奶还没回来,桌上难得出现了肉。邹氏笑眯眯的给她夹了一大块,宝丫看着那红润润的肉不敢吃:二婶肯定想把她药晕,然后卖掉。

赵小胖瞪大了眼,叫道:“娘,你怎么给小傻子肉吃?”

赵小姑、赵老汉几个也抬头看向宝丫的碗。

邹氏拍了儿子一下,凶道:“吃你的饭。”

赵小胖噘嘴,气哼哼的夹了块肉。小宝丫见他吃了,吞了吞口水,才夹起肉咬了一口,甜滋滋,油润润的,真香!

邹氏见她吃得开心,开始哄骗:“宝丫啊,红烧肉好不好吃?你想不想每天都有红烧肉吃啊?”

小宝丫腮帮子一鼓一股的,点头:“想。”

邹氏:“那二婶送你去一个天天有肉吃的地方去好不好?”

赵宝丫刷的抬头,乌黑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,然后果断摇头:“不要。”

赵小胖立刻道:“我要我要,阿娘,她不去我去,我要吃肉。”

“闭嘴!”邹氏简直想呼自家傻儿子一把。待她还要继续哄骗,赵老汉轻咳一声,瞧了赵小姑一眼,示意邹氏闭嘴。

邹氏撇嘴继续吃饭。

赵小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,又说不出哪里怪。午饭过后,就被她爹使唤到地里拔萝卜去了。

小宝丫要跟去,邹氏拉着人不肯走,说是让她陪赵小胖玩。趁着邹氏不注意,宝丫小声同赵小胖道:“二婶和阿奶都说要送我去一个有肉吃有新衣服穿的地方,可是我一点也不想去。小胖哥哥想去吗,要是想去,待会有人过来你就吵着要去,阿奶那么疼你肯定会让你去的。”

赵小胖眼睛晶亮:“真的?”

小宝丫认真点头,伸长脖子往院门口看:阿爹有没有看到她派去的小鸟呀。

十几公里外的县城,一辆辆货车停在了刘员外家门口,管家招呼着赵大成过来卸货。他人高马大,一人扛两个人的量,看起来却比别人还要轻松。

他体格和力气似乎天生比寻常人大,真是人比人气死人!

一只灰不溜秋的麻雀扑闪着翅膀落在他头顶,他摇晃脖子驱赶了两次。那麻雀硬是不走,围着他又啄又抓。

一同搬货的工友看稀奇似的指着那麻雀道:“大成,这鸟你家养的,认识你呢。看这架势想把你拉走。”

众人跟着笑。

赵大成也笑了声,注意观察那麻雀,发现那雀儿不是扯他头发就是啄他衣袖,一个劲的往外扯。像是有急事找他。

他神色一凛,忽而想起丫丫说,她能听得懂小动物说话。

这麻雀会不会是丫丫让它来的?

丫丫出事了?

赵大成把货物往门口一卸,朝管家道:“刘管家,我家有点急事,我先走了!”他几乎是用跑的。

“哎哎哎…… 你这人做事怎么这样啊!”刘管家跺脚:“你这会儿跑了,半天的工钱可没了!”他话落,赵大成早没影了。

工友跟着嘀咕:“啥事,火烧屁股呢!”

众人又是一阵哄笑。

赵大成跟着那麻雀一路出了城,发现正是家的方向,心下更肯定了几分。他着急,干脆拦了一辆牛车往家赶。然而牛车再快也快不过千挑万选的马车,他人还在半路,赵老太已经带着周牙婆到了赵家。

周牙婆一进门就瞧见蹲在晾衣杆下玩石子的赵宝丫。

小姑娘粉嘟嘟的,一双猫眼儿璀璨清透,亮晶晶的像是带着太阳的暖光,端得是讨喜可爱。

周牙婆哎呀一声,朝赵老太打趣道:“老姐,你家石头缝里混了颗明珠呢,这娃儿生得白嫩嫩的,标致得紧。”

这话忒不中听,赵老太在心里骂了周牙婆一百遍石头缝,面上乐呵呵道:“俺就说俺这孙女周正吧,县令家的姑娘绝对瞧得上。”

周牙婆心想:这么好看的小姑娘送去县令家不是把县令千金衬得无光了吗,她又不傻。这女娃娃养养,送到扬州去,作瘦马养将来不是更划算。

她走到赵宝丫身边,赵宝丫立刻站起来,警惕的后退,圆滚滚的猫眼瞪着她。

周牙婆笑眯眯的问:“你叫赵宝丫是吧?宝丫跟周婆婆走好不好?周婆婆每天都给你好吃的,好玩的,每天都穿漂亮的裙子,好不好?”

赵宝丫捏着石子又后退两步,抬头四处张望。邹二婶和赵小胖已经不在院子里了,阿爷坐在门槛上抽焊烟不说话也不看她。二叔和阿奶站在旁边看着,脸上甚至还带了点笑。

没有人过来帮她。

周牙婆见小娃娃不说话,伸手过来拉她。

啪嗒!

赵宝丫把手里的石子狠狠砸在周牙婆的面门,软糯的声音里带了愤怒:“坏人!”砸完就撒开脚丫子往自己房间跑。

周牙婆猝不及防被砸了眼睛,终于维持不住笑,怒声朝带过来的手下道:“愣住干嘛,还不快把那丫头片子抓走。”

两个壮汉快走两步很快就拎住小宝丫的后脖领,赵老太舔着脸凑到周牙婆身边赔了句不是,小声问:“那十两银子?”

周牙婆忍住疼从袖子里掏出十两银子丢到她手里,赵婆子笑得牙不见眼。

一行人拖着小宝丫往外走,小宝丫小手死命的掰着院里的木桩,又踢又打:“坏人,放开!我阿爹回来会打死你们的,卖小孩坏人!”

周牙婆被吵得头疼,喝道:“还不堵了嘴,把人抓上马车!”让村里人误会她强买强卖多不好。

手下刚要堵她的嘴,门从外头被打开。赵老太魂都快吓没了,以为又是赵大成那煞星。定睛一看,满手污泥的赵小姑站在门口,看看宝丫又看看周牙婆,脸瞬间白了:“娘,你们这是在干嘛?你们是要卖了宝丫吗?”

赵老太喝道:“这事不用你管,让开!”

小宝丫被堵住了嘴,扛着往门口走,求救的看向赵小姑。

赵翠香懦弱惯了,被呵斥惯了,所有要出头的事她都害怕。然而看着小宝丫红了眼眶,耳边是小娃娃晌午一遍遍的安慰。她咬牙挡在了门口,伸出的手都在颤抖:“不让,俺,俺答应了大哥,要看好宝丫。娘,你们,你们不能卖了宝丫!”

她的勇敢在赵老太一惯的强势面前犹如浮柳,赵老太一把把她扯了进来,啪嗒,把人扇到边上:“家里的事哪有你说话的份,告诉你,明日你大哥回来也不许乱说。”

“不许乱说什么!”一道怒极的声音夹杂着万钧之势,砸了进来。

所有人都回头朝门外看,只见一道高大的人影从牛车上跳下来,凌厉的眉眼如含了冰霜刀剑,径自走到拎着宝丫的下人面前。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单手把小团子捞了过去,然后拔刀把欲动手的打手直接戳在门板上。

刀深贯穿门板,打手□□污水滚滚而下,在发现没有受伤后狠狠松了口气。

妈呀,这八尺大汉太吓人了!

赵大成把塞住宝丫嘴的手帕拿下,戾气横生的眼里全是心疼。宝丫趴在他怀里哭得好伤心,随即又觉得自己要坚强,坏人还在呢。

她抽动着小鼻子告状:“阿爹,阿奶他们坏,他们要把宝丫卖掉!”

“不怕,有阿爹在呢!”赵大成安慰完女儿,看向周牙婆和赵老太他们时,眼神瞬间又凌厉起来。

周牙婆阅人无数,一看赵大成就不好惹,暗道一声晦气。回转身从赵老太手里拿过十两银子,骂道:“感情你这婆子诓我呢,娃儿爹都没同意,你卖什么。银子还我,就当老娘白跑一趟了!”

“这怎么行,俺们不是说好了!”赵老太急了。

周牙婆:“谁跟你说好了。”她扭着腰走到周大成面前作了个揖,赔罪道,“这位英雄,对不住了,我也是受了你家老太太的诓骗,我们这就走!”说着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两银子放在门口,然后带着几个下人桃之夭夭。

赵家的动静太大,不少村名都围过来看热闹。

周大成抱着宝丫,冷眼扫过赵老太、赵老汉以及站在堂屋门口不敢和他对视的赵老二。

他拔出插在门板上的刀,咔嚓,门板断成两半,倒在地上。

“现在你们来说说,打算怎么和我交代?”

第5 章

围观的村名指指点点,议论声像唾沫星子臊得赵老汉夫妇脸面通红。

“这是在卖孙女呢?”

“宝丫这么可爱,怎么干得出来这种事。”

“造孽哦,瞧娃儿哭的,幸好大成回来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被骂狠了的赵老太干脆破罐子破摔,往地上一坐,哭嚎起来。指着赵大成骂道:“你要俺什么交代,成日在外做工,又不知道管孩子的辛苦。俺们哪里是卖你的女儿,是县令家的姑娘要玩伴,俺们想让宝丫去享福才送过去的。”

“你倒好,回来不分青红皂白,乱打人不说,还敢恐吓你爹和俺,有没有天理了”

村民们一听是去给县令家的姑娘当玩伴,口风立马又变了。穷苦人家能去县令府上别说玩伴就是个下人也比吃不饱好。

见几个村民开始向着她说话,赵老太立马又爬起来,走到围观的村民面前,唱跳俱作的表演:“俺哪里错了,他出生克死了娘,是俺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。他克死了媳妇,宝丫也帮他养到这么大了,这丫头多灾多病。身体差,到现在还要吃补药,县令家多好啊,是富贵人家。宝丫去了天天有肉吃,有新衣穿,还有下人伺候,将来还能嫁个好人家。丧天良的白眼狼,这么多年白付出了啊……”

她还没嚎完,待在房间里的赵小胖突然冲了出来,拉着她袖子就问:“阿奶,县令家真的天天有肉吃有新衣穿吗?那你们怎么不让我去,要送那个傻子去,你们偏心,我要去我要去……”说着还闹上了。

“这,这……”赵老太委实没料到这傻缺孙子会来这么一出,一时卡壳,灵光一闪道:“县令家是姑娘,玩伴当然也要姑娘,你个小子凑什么热闹。”

赵小胖不依不饶:“县令家一定还有公子的,我要当书童,我要吃肉!”他拉着他阿奶的袖子用力往外拽。

赵老太被个半大的胖小子拉得踉跄险些磕到脑门,气急后口不择言道:“当什么书童,你以为那活计好。别人坐着你站着,别人吃饭你看着,主人家给肉也要看心情,心情不好的时候打死都是有的。”

赵小胖才不信:“骗人,阿奶和小傻子不是这么说的。”

赵老太:总不能说他们在哄骗小傻子吧。

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,村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。

不就想把孙女卖了换钱嘛。

村里的老人都是看着赵大成长大的,这娃儿从小缺衣少食,要不是自个儿会刨食,早不知道饿死多少回了。至于宝丫,好像也是大成自己带到一岁半才放在家里的,之后都是翠香管的多。赵大成会挣钱,虽然不知道给了多少家用,可看赵老二平日摆阔的做派,显然给的不少。

村民开始指责赵家夫妇的不是,赵老太觉得没脸,耿直脖子往前凑了凑,朝赵大成道:“反正俺是为了宝丫好,你要是不信就砍了俺吧。”别以为拿着大刀就能唬人,他还敢杀人不成。

赵大成冷笑,手上的刀丝毫不手软的朝她脖颈砍去,所有人都吓得惊呼,赵老太都吓懵了。

这个煞星,还真敢动手!

赵老太两股战战,在刀子挨到她发丝时,双眼一番,晕了过去。

赵大成手腕翻转,刀没见血,倒是斩落了一地乱发。

众人齐齐松了口气,刚刚太TM的吓人了,还以为赵老太头要没了。赵小胖也不闹了,瞥了他大伯一眼就跑了,赵老二敢忙跑过来扶他娘,恶声质问:“大哥这是做什么,自古百善孝为先,弑母……”

赵大成不耐烦听他之乎者也,刀光擦着他面门而过,赵老二立刻禁声。

院子里安静几秒,落针可闻。最后,赵老汉站了出来,蹙眉道:“大成,一家人别闹得太难看,既然宝丫还好好的,这事就这么算了。以后只要宝丫不愿意,俺们都不送她去其他地方就是。”

长辈总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,不管做了任何事连道歉都不需要,百善孝为先……

呵,有善才有孝吧!

他爹和继母从前如何待他,他都无所谓,唯独在丫丫的事上,赵大成没办法打落牙齿和血吞。

呱呱坠地就被他捧在手心里的闺女怎么能被他们这么对待!

“算了?”赵大成眼神冰冷。

要不是他及时赶回来,丫丫就被卖了,在他们看来不是大事,让他算了。

赵大成过不了自己心底那关,他收刀,吐出三个字:“分家吧!”

所有人都愣住,赵老汉听后气急:“分家!这话是个小辈能说的?你想蹲大牢不成?”

周围百姓也纷纷开始劝他:“大成算了算了,千万别冲动。”

“是啊,族老和村长都看着呢,吓唬吓唬就算了。毕竟是一家人,打断骨头连着筋呢。”

小宝丫因为惊吓,脸有些发白,他抱着人一言不发的往外走。村民让开一条道,被抱在怀里的赵宝丫隐隐兴奋,阿爹不分家要直接离家出走了吗?

赵老汉愣住,等人快上牛车了,才急忙喊:“你去哪里?一点小事难道还打算不要根了?”

牛车轱辘辘走远,赵老汉追了几步,跺脚:“宝丫才三岁,你带不了她的,不要把娃丢了才后悔。”

赵老二也急了:要是赵大成走了,他今后的束脩怎么办?

他撩开长袍,追上牛车,连连认怂:“大哥,大哥,这事就当我不对,我给你赔不是。您千万别冲动,宝丫还这么小,外头拐子多……”

赵小姑也追了上来,一言不发的赵大成突然喊停牛车,声音冷静:“今日之事就算了,宝丫吓到了,我只是带宝丫去做两天工,你们回去吧。”

赵家父子面面相觑:他会这么好说话?

牛车继续走远,等出了村子,趴在他肩头的宝丫才小声问:“阿爹,我们真的还要回去吗?”

小娃娃刚哭过,北风一吹,脸蛋立刻红彤彤的。赵大成把她放在腿上,捂了捂她冰凉的手脚,退下夹袄把她兜住,边给她扎散开的小揪揪边问:“宝丫不是想分家吗?阿爹带你去镇上做工,要是宝丫能照顾好自己,阿爹回来就分家。”这次的事他彻底看清了,丫丫待在赵家也没安全到哪里去。既然这样,不如尝试着待在身边,苦一点就苦一点,至少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安全长大。

“真的?”小宝丫眼睛亮晶晶的,拍着小胸脯保证:“宝丫一定能照顾自己的。”

赵大成笑了。

父女两个继续赶路,第一次进城,宝丫什么都好奇。坐在她爹宽阔的手臂上,乌黑的眼珠四处打量。看见稀奇的东西会开口问,但绝对不主动要。

赵大成给她买了两个大肉包,抱着她去了镇上的医馆。赵宝丫疑惑问,“阿爹不是说带宝丫去做工吗,怎么来这里呀?”

赵大成:“丫丫之前不是嫌药苦吗?阿爹让大夫伯伯弄些药丸吃,以后就不喝苦药了。”

“真的?”宝丫高兴了,又问:“那药丸是甜的吗?”

赵大成为难:“良药苦口!”他问过大夫了,大夫当时看白痴一样的看着他,然后回复了一句良药苦口。

虽然不是甜的,赵宝丫还是很高兴,至少不用喝一大碗药汁,又苦又想吐。

父女两人拿了药丸往外走,大夫摇头嘀咕:“药本来就贵,做成药丸更贵,又不是有钱人家,犯得着么……”

赵大成抱着人到了刘府,守门的小六子认识他,看见他抱着个白嫩嫩的小女娃看稀奇似的问:“哎呦,这娃儿真俊,赵哥从哪拐来的?”

赵宝丫:“才不是拐的,我是阿爹生的。”

小六子被小姑娘的一本正经逗乐了,故意逗她:“你阿爹是男的,怎么能生你呢?”

赵宝丫觉得这个问题不好解释,挠挠脑门,小眉头都皱了起来。

小六子哈哈大笑,赵大成趁机问:“能帮忙喊林茂出来一趟吗?”

小六子让他们等着,片刻的功夫,卸完货的林茂从后门出来。看见小宝丫时也是一愣,随后笑道:“这就是俺那个小侄女吧,还别说,真俊。”他撇了眼赵大成,狭促道:“这娃儿白得打眼,不像你这块黑炭头能生出来的种啊。”

赵大成笑着回应:“娃儿会长,像她娘。”

赵宝丫小耳朵竖起:她娘长得也很好看嘛?

林茂身上也没什么好东西,从衣兜里掏出午食匀出来的茶叶蛋塞给宝丫。小宝丫抱着鸡蛋,笑得又甜又软:“谢谢大胡子伯伯。”

林茂被萌到了,心说:怪不得这兄弟天天念叨着闺女,要是他有这样一个软糯糯的闺女也会天天挂在嘴边的。

林茂逗完小娃娃又问他找自己什么事,赵大成问他明日是不是要去给人盖房子?明日他带闺女一起过去主人家。

舍得把这么小的闺女带出来,必定是家里出了什么事。林茂也没多问,很是义气道:“放心,你闺女就是俺闺女,带过去俺们一帮兄弟帮忙一起看着。”

第二日,盖房子的工地上出现了一个奶娃娃,她乖乖坐在树荫下的木质小板凳上,一手捏着个肉包,一手一块发糕,咬一口看一眼屋顶上的阿爹。娃儿的睫毛生得长又密,一双猫眼璀璨含笑,看上去又乖又甜。

工友知道是赵大成的闺女都惊讶得要死。

这么个高壮健硕的人怎么生了这么一个白嫩的闺女?

赵大成边做工,边分心去看树下的闺女。她太乖了,整整一天都只围着树转,无聊了就捡地上的树叶玩,渴了就捧着水壶咕隆隆喝,饿了就吃包子。

开饭时不挑,跟着他一起吃主家的饭。

夜里带着她睡客栈也不害怕,还特别懂事的给他捏肩。

赵大成观察了两日,第二日傍晚下工后又找到林茂,道:“帮哥们一个忙吧。”

林茂来了兴趣:“还有您找俺帮忙的时候,说来听听。”

当天傍晚,赵老太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,赵老二吓得要死以为是赌场的人来要债了。刚想从后门逃跑,门外又传来小女娃惊天动地的哭声。

是赵宝丫的声音。

赵小姑赶紧开门,然后就看见门外站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,大汉让开,他身后的牛车上,赵大成仰头着,一双腿血淋淋的躺着。小宝丫坐在旁边,哭得一抽一抽的,边哭边嚎:“小姑,阿爹,阿爹的腿断了。”

赵小姑惊愣:“什么断了?”赵家其他人都围了出来。

络腮胡子的林茂一番解释,赵家人终于搞清楚了来龙去脉。

赵大成负气带着赵宝丫出去做工,结果因为照看宝丫疏忽,从屋顶摔了下来,两条腿摔断了。

赵家几人第一反应是老天爷终于开眼了:让他横,今后看看一个瘸子怎么横得起来。

第二反应是:天哪!老大瘸了,谁去挣钱补贴家用啊。远的不说,老二来年的束脩怎么办?

第6 章

赵大成被抬到了西边的破屋,赵宝丫坐在床上一抽一抽的哭,等赵小姑一走。宝丫立刻不哭了,手背在雪白的脸颊上一抹,弯着眼笑:“阿爹,宝丫演得怎么样,是不是好厉害?”

方才还躺在床上,面如死灰的赵大成翻做起来,夸道:“丫丫真厉害,记住,之后谁问你都别说错了……”

赵宝丫点头:“嗯,阿爹放心,谁问我,阿爹的腿都断了。”

赵大成想过了,他爹和继母之所以不愿意分家,无非是觉得他能挣钱。那他釜底抽薪好了,腿摔断了,不仅不能挣钱,还要吃白饭花钱。

看他们能容忍到几时。

与此同时,赵家堂屋内,赵老太来回踱步,焦急问:“孩子他爹,大成腿断了,今后庆文的束脩怎么办?”

赵庆文青着脸道:“还束脩呢,先想想那二十两怎么办吧,我只向监院告了半个月的假,还不出银子回去肯定会被人打死。”

赵老汉剐了他一眼,骂道:“你自己干的好事,打死就打死吧。”

赵老太急了:“你说的什么话?家里就指着庆文有出息,他都是童生了,一定能考上秀才的。”

赵老汉叹气道:“还能怎么办,秋娘那里想想办法,俺们再凑凑,先凑出一点,多少抵上。至于大成那,出事的东家不是每日都会派大夫来瞧嘛,说是好好养有可能恢复,先看看情况。”

几人商量完,赵小姑把饭菜端上来。众人刚坐下,赵宝丫就端着一个土罐子来了,小娃儿小胳膊小腿爬到桌上,边伸手夹菜边道:“宝丫给阿爹打饭吃。”

赵老太也不耐烦伺候个瘸的,就由她去了。

小宝丫一筷子一筷子慢慢的夹,结结实实装了一大碗,等堆满碗尖尖,桌上的菜已经少了大半。

赵老太没好气道:“你干啥子?装这么多吃得完?”

小宝丫:“大夫说阿爹要多吃才好得快。”再说了,她阿爹是腿断了,嘴又没断,怎么吃不完。

蹙眉的几人都不说话了,为了赵大成能尽快出去挣钱,他们忍了。

之后,父女两个早中晚一顿都没落下,每顿专挑好的吃,吃得比猪还多。攒的鸡蛋一天比一天少,鸡蛋吃完后又打起鸡鸭的主意。大半个月下来,别说鸡鸭了,屋里屋外连粒糙米都找不到了。

不愧是父女,简直就是两个饭桶。

每回东家的大夫过来,赵老太几人都一脸殷切的问腿怎么样了,还能不能好?

大夫老神在在道:“再看吧,东西别省,吃得好说不定就好了。”

赵老二都想骂娘了:吃得还不够好吗,全家的油水都在那父女两人身上了,一个断腿的人气色比他还好!

就在赵家几人快忍不了时,东家那边派人送了一副木质轮椅来。委婉的说赵大成的腿好不了了,今后就这样吧。

家里都被吃空了,你才说这个?

赵老太彻底绷不住了,坐在院子里不停的咒骂,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个遍。她歇了口气,还要骂,邹氏惊慌的扯了扯她袖子。

赵老太不耐烦,回头去看她,就看见赵大成坐在轮椅上,面色阴沉,手里还扛了把大刀。

“来得正好,你个残废……”赵老太张牙舞爪的上前,刀光闪过,她衣袖没了半截。

赵老太僵住,腿开始打抖……

推着轮椅的赵宝丫软软的道歉:“阿奶,您别怪阿爹,阿爹腿断了,心情不好。”

接下来的几天,赵大成心情不好的削了赵老汉的胡子、赵老二的砚台、邹氏的绣盒、赵小胖的鞋。他往饭桌前一坐,气氛压抑又紧张。满桌的人都小心翼翼,食不下咽,只有父女两人化悲愤为食欲,像个永远填不满的饭桶。

赵老太抱怨起这件事,村里的人都劝她想开点。

“你家大成腿都断了,难免心情不好。”

“对啊,他腿断了,要是还吃不饱,说不定会动刀的。”

“忍忍,忍忍就过去了。”

忍个屁!

赵老二都快忍成王八了,再加上赌债的事情压着,最终受不了爆发了。朝赵老汉夫妇喊:“快分家,快让那个残废分家,他之前不是吵着要分家吗,快分啊!”

赵老汉犹豫:“邻里邻居会说闲话的。”

赵老二:“他一个废人,今后都是要人照顾的,吃喝拉撒养老送终,哪一样不要花钱。不分家咱们家会被他拖死的。”

邹氏附和:“对啊,爹。大哥脾气还暴躁,昨个儿还险些砍到小胖呢。”

角落里的赵小姑小声道:“爹,不能分,宝丫还小,大哥又那样,分了他们怎么活?”

赵老太掐了她一把:“有你什么事?不分难不成还要父女两个一起养啊?”

是啊,不分家,可不止养一个残废,还要养赵宝丫那个病秧子。

四比一,赵老汉被说服,狠狠心主动提了分家。赵大成却一反常态的不同意,一副不能自理,赖死在赵家的架势。

这这这……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赖上啊!

赵老汉坚持分,立马就要分。赵大成让宝丫去请来族老和村长,给他们做主。不少村民跑来凑热闹,围着赵家人指指点点。

竹岭村赵氏是大姓,同姓人,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大事,都是请族老和村里的几个长辈来解决。

族老和村长几个看着断了腿的赵大成和病弱的小宝丫很是同情,劝道:“赵老弟,你家大成和宝丫都这样了,离不开人,这家还是别分了吧。”

小宝丫抱着赵老汉的腿弱弱的哭:“阿爷,不要分家,阿爹和宝丫会饿死的。”娃儿瘦瘦小小的,眼睛红的像兔子,看上去可怜极了。

赵大成也满目悲切:“要是以前,爹提出分家,我一句话也不会说。如今我腿断了,自己都照顾不了,更别提照顾丫丫。这个时候分家,就是断我们父女两生路。之前我也挣了不少银两给家里,现在照顾我和丫丫不是应该的吗?”

赵老太怒了:“什么应该,感情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,天生天养的?你给钱给家里才是应该的,俺们还帮忙照顾宝丫,说到底还亏了。分家本就是自家的事,你把族长他们叫来是什么意思?难道还要你爹一把老骨头以后都给你端屎端尿,养老送终不成?”说着她又掐了把赵老汉。

赵老汉挺直背脊:“对,这个家必须分,老大自从断了腿脾气阴晴不定,全家人都怕了他。他和宝丫又会吃,家里已经没有余粮了。不分家,大家都一起饿死。”

赵小胖起哄:“分家分家,赵宝丫把我的鸡蛋都吃了,我要分家!”

邹二婶假惺惺道:“大哥,你就同意了吧,即便分家咱们也还是一家人,有空会帮忙照看宝丫的。”

说的好听,谁会信她的鬼话。

分了家就是收成支出自己负责,不在一个锅里吃饭。赵大成一个残废和宝丫一个奶娃娃去哪里挣钱、怎么做饭?

分家就是想把人丢出去自生自灭。

村民们都门儿清,但碍于赵老太的泼辣,谁也不敢出头说什么。

赵大成见他爹如此做派,瞬间死了心,眼神暗淡:“ 既然爹坚持要分就分吧,烦请大家给我做个证,日后提起,莫要说我不孝。如今我和宝丫都不能自理,只求田地家当必须多分一些,至少让我们过个好年。”

但凡念点亲情,这话都不过分。

赵家人在赵大成头上偏偏就没有过亲情这玩意。

赵老二:“什么多分,大业律法,女儿是不能分家产的,你只生了宝丫,应该少分。”多分了他的赌债怎么办?

这话挑不出错,族老和村长也不好多说什么。

围观的村民都有些不忍心看了。

果然有了继母就有了后爹,赵大成也是命不好。

往日高大英武的男人低下头,闷声道:“少分就少分吧,我无所谓,只求今后多照顾丫丫一些。”

赵大成就这么被分了出去,一间破屋,两亩偏僻的水田,一亩长草的山地。邻里邻居的流言不断,暗地里都在骂赵家当家的脏了良心。

大冷天的,只怕今晚就要挨饿了。

赵小姑也担心这个,煮好饭菜后刚想偷偷给大哥那边端去,就被赵老太拎着耳朵给拉了回来。还特别凶的训斥道:“今后你要是偷偷给他们两个吃的,你也不要吃了。”

终于摆脱了赵大成这个残废和赵宝丫那个病秧子,赵家人围着桌子开开心心的吃了一顿,即便不丰盛也舒心。

吃饱喝足的赵老太恶毒的想:那对父女快饿死吧,饿死了分出去的田地屋子就又是她儿子的了。

子夜寒凉,夜深人静,赵大成拎着一只烤好的野鸡翻墙而入。进了屋,父女两个围在火炉旁吃得双手冒油。香味一阵阵的传了出去,起夜的赵小胖耸耸鼻尖,吸了满鼻子的香,肚子不真气的叫了起来。

“娘,我好像闻到烤肉的味道了。”他站在廊下四处瞧,最后看向赵宝丫住的院子,噘嘴道:”娘,一定是那个小傻子在吃肉。”

北风刺骨,邹氏裹紧身上的夹袄,不耐烦道:“胡说八道什么呢,他们不饿死就不错了,哪来的烤肉,快点嘘。”

赵小胖实在太饿,闹着要过去看,邹氏顶着寒风把人拉了回去。赵庆文被吵醒,蹙眉低吼:“大半夜的嚎什么,还睡不睡了?”

被吼的周氏很委屈:“又不是我要吵,小胖非说闻到了肉味,还说一定是赵宝丫在吃肉,闹着要过去看嗯。”

冷飕飕的谁耐烦去。

赵老二觉得那小子肯定是梦游了,爬起来把娃儿揍了一顿,才安生。

赵小胖睡着了还惦记着烤肉,第二日不死心的跑去赵宝丫屋里看。屋子里,赵宝丫捧着一碗稀捞捞米粥在喝,他大伯面前同样摆着一碗稀汤寡水,要有多惨有多惨。

他眼珠子四处溜达,然后问:“你们昨晚上在吃烤肉了吗?”

赵宝丫大眼懵懂,一副你在说啥的表情。

就在赵小胖以为自己真的在梦游时,一连三个晚上都闻到烤肉味道了。赵老二和赵老太也察觉到不对,还不等他们去探究,赵大成就把分到的田地和屋子里的东西全部贱卖了,然后租了一辆牛车,拉着他往城里去了。

说是要去治腿,治不好就死在外面算了。

赵家人又被村民拎出来骂了一顿,赵老太气得心肝疼,大骂赵大成是个败家子,宁愿贱卖都不留给他们。

骂完后又总觉得哪里不对,她找到老二,让他进城里瞧瞧,看看赵大成腿是不是真的断了。

“不去不去,去城里会被打死的。”他还在想办法凑钱呢。

一旁晾衣服的赵小姑咬着唇,目光落在西边空着的屋子上:今早醒来,她床边放了一朵绢花,是先前向大哥讨要的。大哥走了,应该不会再有人问她需要什么了吧。

赵小姑心里难过,连晒衣服的手都觉得格外的重。

赵老太恨铁不成钢:“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去书院吧,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,心许赌坊的人就是吓唬你……”

当天午后,赌坊的人找上门了,冲进赵家拉住赵老二就是一顿打,要求他立刻把钱还上。赵老太哭天抢地,赵老汉无奈,卖了几亩田抵债。

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赵老二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群人怎么找到家里来的,明明他从来没有透露过自己住哪,就连同窗也没透露过。

他舔着脸问赌场的打手,赌场的打手收了钱,乐呵呵道:“你大哥告诉俺们的,还说你已经凑够钱了,让我们别为难你。”

他娘的死瘸子,临走还要坑他一把!

赵老二捂住脸怨气深沉,转而想起他娘的话,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:“那他是走去的吗?”

打手没好气道:“你这不是废话吗,不走过去难道爬去的??”

赵家人除却赵小姑和不懂事的赵小胖外,一口气都堵在嗓子眼里,咽不下去吐不出来。

就他娘的难受。

赵老太想闹,但赵大成人都跑了闹给谁看?

被摆了一道的赵老太当天就气病了,骂骂咧咧的诅咒:看他带着个病秧子娃在外头怎么活!

第7 章

赵大成从赌场离开后结算了牛车前,抱着宝丫在街上漫无目的、的走。

长溪镇繁华、酒楼街肆林立,赵大成看向熙熙攘攘的人群,心中畅快又有隐忧。

“丫丫,从今日起你就要跟着爹走南闯北、风餐露宿了,怕不怕?”

小宝丫摇头,语气里全是对这个陌生世界的好奇:“那我是不是能去很多很多地方了?”她自记事起就在荒星,入目的永远是荒凉,有阿爹带着到处走,她很开心。

孩子还太小,不明白四处飘泊的辛苦。

赵大成笑了起来,刮刮她小鼻子道:“当然,阿爹会带丫丫去很多地方,但是现在阿爹先带你去吃东西。”

宝丫捂住小肚子不好意思的笑了,可能是上辈子饿死的缘故,她特别容易饿,也特别能吃。

赵大成抱着她在路边的一家面馆坐下,大碗阳春面三文,小碗两文,他要了两大碗。女店主看了父女两人一眼,笑道:“客官,这小娃娃只怕一大碗吃不完,多了也浪费,要不要换小份的?”

赵大成摆手说不用,店家煮了面端上来,特意盯着父女两个看。这爹高大健硕,一看就是能吃的。但这女娃白净瘦小,像个猫崽子似的,面前的海碗比她脸都大,那么一大海碗能吃完吗?

然而,小女娃吃起东西来丝毫不逊色于她爹,淅淅索索,细嚼慢咽,最后竟是连汤水都一并喝了下去。

赵大成招手:“店家,再来两碗。”

女店家瞠目结舌:不愧是父女,胃口也太太太大了吧。

男人果然粗糙,这么小的娃儿让她这样吃,一点养娃的常识都没有。

在吃的这点上,赵大成确实不太在意。从前闺女吃得少,他着急,现在好不容易能吃了,但凡她愿意吃,吃再多他都是乐意的。

他还真没想过撑不撑的问题。

两人要了四碗,赵大成先吃完,然后静静看着女儿吃。路边上举着幡的江湖术士四处瞅,祈祷着运气好能逮一个冤大头。瞥到赵大成后立马凑了上来:“客官,贫道观你前路迷茫,可要算上一卦?”一个壮汉男人背刀带着行李,还带着个小孩儿,可不就是前路迷茫嘛。

面前的术士年近花甲却精神矍铄,下巴下一摞胡子迎风飘荡。

左右无事,赵大成笑道:“前路倒是不迷茫,不过可以给我算算什么时候能发财?”

江湖术士见他有兴趣,立刻坐到他对面后问:“敢问客官姓名?”

“赵大成。”

江湖术士仔细看了看他面相,道:“观您天庭饱满、地库方圆、筋骨健壮是贵人之相,聚财是迟早的事,只是这名与您不匹配,需得改一改。”

在这等着他呢。

赵大成的名字是他爹取的,如今闹成这样,又分了家,他也不想要这个晦气的名字了。干脆问:“那道长给改个名呗?”

江湖术士抚须:“自然是好的,只是这……”他做了个钱的手势。

赵大成:“多少?”

江湖术士:“五文铜钱。”

赵大成爽快的付了,江湖术士又问了八字,然后一通掐算,给他取了一个‘凛’字。

“赵凛,有威风凛凛、位高权重之意。”

赵大成没读过书,不过这名字念着顺口也很好听,他很是满意。一直低头吃面的赵宝丫抬头,乌黑的眼珠眨巴眨巴,总觉得这名字有点熟悉。

赵大成,哦不,应该叫赵凛了。道了谢抱着她找了家客栈住下,他手里还有五十两,这两日租个房子就在镇上住下,然后顺便找活干。以他的力气,一定能让丫丫过得好的。

刚收拾一番,林茂就急匆匆的找来了。

赵凛诧异,问他如何知道自己的落脚点。

林茂道:“你人高马大的,闺女又这么俊,兄弟多,总有瞧见你的。先不说这个了,有个活儿非你不可,要不要接?”

赵凛给他倒了杯水:“说来听听。”

林茂:“有一批镖,雇主想顾十几个身手好的,从长溪镇一路北上到荆州。”他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,双眼冒光道:“包吃住,整整一百两。”

赵凛有些心动了,他什么工都做过,走镖是其中挣得最多的。之前最多也就三十两,一百两还是头一次听说。

他现在很缺钱,一百两够丫丫用很久了。

赵凛:“雇主什么身份,押送的是什么?”

林茂:“就是普通商人,押送的也就一些丝绸、玉器,送到荆州和南蛮商贸用的。”

赵凛看了看闺女有些犹豫,林茂也瞥了赵宝丫一眼,会意道:“这个您放心,俺问过了,雇主说只要身手好其他的不是问题。而且这次走的是水路,丫丫待在船上不碍事的。”

赵凛这才爽快的答应。

林茂乐呵呵道:“大成,那俺们可说好了,明日卯时三刻长溪码头见。”

赵凛郑重其事的告知他:“我改名了,今后叫赵凛。”

林茂讶异一瞬后,道:“改得好,这名字威风凛凛一看就是干大事的,往后俺一帮兄弟就跟着您混。”

赵凛笑着拍了拍他肩膀,打趣了几句。

因为要准备走镖,赵凛忙前忙后弄得很晚。赵宝丫抱着被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,迷迷糊糊做起了梦。

梦里她爹被林茂伯伯拉去从军了,拿着一把大砍刀在战场上所向披靡,当上了功高盖主的摄政王,最后却被人五马分尸而死。

所有人都叫她爹赵凛。

赵宝丫被那血腥的场面吓醒了,醒来时,发现阿爹还在睡。小小的人儿惊慌过后,恍然记起,从前在荒星时她在收音机里听到的一本古遗迹话本。

故事的主人公就叫赵凛,是个克母、克妻、克子,从军后一路杀到摄政王,日天日地最后被男主五马分尸的疯逼大反派。

里面提到过一句话‘赵凛从前也不是那么坏的,他爱女如命,可他的女儿死了,他也就疯魔了。’

赵宝丫听不得骨肉分离的事,对这位摄政王印象就深刻了一些。

赵凛、林茂,克母、克妻、克子……一一都对上了。

如果他爹真是那个最后被五马分尸的大反派,那她就是导致她爹黑化的早夭亲闺女了?

怪不得之前觉得赵凛这个名字熟悉,又因之前一直待在村子里,没联想起来。

赵宝丫惊恐:她好不容易有了阿爹,一定不能让阿爹死。

黑暗里,小团子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思考:怎么才能救阿爹呢?

首先她绝对不能死,她不死阿爹就不会发疯了。她生来有弱症,身体不好,但一时半会应该死不了。

大夫也说,只要好好吃饭,好好睡觉慢慢养会好的。

其次,不能让阿爹去从军。梦里是林茂伯伯拉阿爹去从军的,那不要让阿爹和林茂伯伯待在一起好了。

明早醒来,她就要和阿爹说,让他不要接这趟镖,这样就能和林茂伯伯分开了。

赵宝丫头一次想这么多问题,鸡鸣时才睡着,这就导致卯时压根起不了。赵大成叫不醒她,帮她裹好冬衣后,干脆背着行李抱着昏昏欲睡的她往码头去。

清晨薄雾重重,江面停着一艘大船,林茂和十几个兄弟早已经等候在码头上,瞧见他过来都热情的打招呼。

林茂左右看看,疑惑问:“丫丫呢?”

赵凛把照在外面的厚夹袄掀开,奶白的小团子猫崽子似的缩在她爹怀里,睡得正香呢。众人笑了起来,让赵凛先上船。

所以,等赵宝丫醒来时,已经在飘飘荡荡的船上了。她无比郁闷,趴在栏杆边上盯着浪花儿想现在跳船还来不来的及。

她是会游泳的,水性还挺好。

小姑娘愁眉苦脸,好似在思考问题。旁边负责看着她的林茂瞧着好笑,故意逗她:“丫丫,水里头有花吗?看得那么认真?”

听到他的声音,小宝丫更郁闷了,回头瞪了他一眼,随即挪了挪位子,离开他远远的。林茂担心她掉下去,立马靠近了些,宝丫察觉到他的动作,又移开,他接着移。如此反复几次,小宝丫不耐烦了,爬起来扭头就往船舱跑,恰好撞上巡查回来的赵凛。

赵凛稳稳接住她,她绕到他身后,探出头继续瞪林茂。

赵凛疑惑问:“怎么了?你又逗她了?”

林茂无辜:“没啊,丫丫从醒来好像就不太搭理俺。”之前还伯伯、伯伯的叫得好听,现在没事就瞪他。

赵凛笑道:“大概是你长得太凶,那胡子该剃剃了。”

“不不不。”林茂对自己满脸的络腮胡子十分满意,觉得这是男人的标志,说什么也不能动。

甲板上的人又哄笑起来。

船行了十几日,赵宝丫每天都趴在船弦发呆。赵凛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,有一日也学着她的样子趴在船头认真看。

江水悠悠,船所过之处浪花翻涌,赵凛看了半天,疑惑问:“丫丫,你是在看浪花吗?”

赵宝丫摇头。

赵凛:“那丫丫在看什么?”

赵宝丫苦着脸不知道怎么说,只得转移话题道:“阿爹,这船好重啊,浪花都快拍上来了,会不会沉啊?”

感情闺女愁眉苦脸的,是在担心船会沉?

赵凛哭笑不得,转而又发现他们的船确实吃水太深了,旁边同样大小货船吃水度都只有他们的三分之二。

他回头看向货仓,这批货物因该不是林茂所说的丝绸、玉器。如果不是丝绸玉器会是什么呢?

很重,吃水深,除了石头就是重金属了。

赵凛不敢再往下想,管它是什么,他们只管拿钱押镖。

只求这一路能顺顺利利的到达荆州。

夜里,下起了大雨,江面能见度很低。轮到林茂守夜,赵凛交代了几句,就回去哄宝丫睡觉了。

摇晃中,父女两挤在狭小的船舱内睡着了。

睡梦中,赵宝丫总感觉有东西在扯她的脚。她迷迷糊糊的醒来,听见几只小老鼠在角落叽叽叽的乱叫。

赵宝丫一下翻坐起来,旁边浅眠的赵凛惊醒,也跟着翻坐起来,疑惑问:“丫丫怎么了?”

赵宝丫惊恐:“阿爹,船下面有人。”

“船下面?”赵凛咀嚼了一遍,瞳孔微缩:“水里有人?”

他话音刚落,一阵巨大的响声传来。船声猛得摇晃,赵宝丫猝不及防像个球一样滚了出去,赵凛迅速追赶,在她小脑袋堪堪要撞到船板时及时把人捞了回来。

船停在湖心不动,船上有人大喊:“有水匪,有水匪……”

一阵喊杀声响起,赵凛眉头深重,把赵宝丫往船舱最里面的房间里一推,交代道:“丫丫,躲在里面千万别出来,阿爹很快来接你。”

第8 章

赵宝丫抱着包袱害怕极了。

船舱外喊杀声一片,船体剧烈的摇晃,她跟着几只小老鼠来回的晃动,小脑袋磕在硬质的木板上咚咚咚响。

船舱口传来脚步声,赵宝丫往缩了缩,然后听到哐当乱砍的声音。脚步声停在面前,她屏住呼吸,在门拉开的一瞬间露出个甜甜的笑。

持刀的黑衣人显然没料到里面是个软糯的小团子,愣神的功夫,后脖颈一痛被人打晕。

赵凛一把捞起小宝丫,将她整个人摁进胸口,急促略带惊慌的道歉:“丫丫,对不起,阿爹再也不把你单独留下了。抱好阿爹,闭眼,阿爹带你出去。”

赵宝丫很听话,小脸紧紧的埋在她爹的胸膛,血腥味再重也没抬头。

他们来到了甲板上,湖面的风又大又急,林茂叫喊着让他们过去。赵凛在刀光中冲到桅杆处,手背被划了好几刀,就连赵宝丫厚厚的夹袄也被划破了。

趁着林茂的掩护,他快速捂住小团子的眼睛,迅速把人塞到桅杆下,扯过掉落在脚边的蓑衣给她披上,嘱咐道:“丫丫蹲在这,闭眼数羊,阿爹叫你的时候才准回头,知道了吗?”

小宝丫捂住眼睛乖乖的点头。

水匪越杀越兴奋,前仆后继的朝这边来。林茂看着兄弟一个个的倒下,后悔死接这趟镖了。他手已经砍得无力,后背中了几刀,整个人颓然的倒下。

眼看着要死在刀光下,一柄大刀铿锵一声,把水匪的刀打开。赵凛高大的身影挡在了面前,犹如煞神降世,把靠过来的所有人一一斩杀。

一下、两下……他寸步不让,不知疲倦的挥舞着砍刀。

雨不停的下,大雨里,林茂回头。桅杆下,小姑娘蹲在那,软糯糯的嗓音里带了细微的害怕,不停的数着羊。

“一只,两只……十只……”

他不能退!

水匪太多,雇主、杂工、水手死的死,跳水的跳水,只有赵凛身后隔出一小块安全区域。

他仅凭一己之力将水匪杀了个七七八八,最后一个水匪拿刀的手都在抖,后退几步打算跑。赵凛踢起地上的刀直追而去,水匪突然转弯,后仰从他□□划过,直冲桅杆下的小团子而去。

水匪看出来了,这人的死穴是身后的孩子,只要劫持到孩子,就能顺利的脱身。

察觉水匪的意图,冷峻的眉眼闪过惊慌,回身就去抓水匪滑出去的腿。饶是他动作再快,抱着桅杆数羊的小团子还是被水匪巴拉得晃了晃,一个屁墩仰倒在甲板上。

入目的是满船的断指残骸,肆意横流的鲜血,小宝丫抖了抖,喊了声阿爹。

水匪眸里闪过兴奋,伸手就朝小团子抓去……

哐当!

小宝丫手里抓到一个硬物反手就是一个大逼兜,水匪猝不及防被砸得眼花。就被一股强横的力道甩了出去,砸在船舱边上凸起的尖刀上。

船上燃起了大火,爆破声不断的响起。

林茂大喊一声跳,整个人扎进了水里。赵凛扛起惊慌的赵宝丫,用腰带把人覆在背上,也扎进了水里。

江水湍急,赵凛从水里钻出来,赵宝丫被水呛得连连咳嗽,声音弱得跟小猫一样。

他喘息着努力把身体抬高:“丫丫别怕,阿爹带你游过去……”

江水冰冷刺骨,他奋力往前冲。再快一些再快一些,丫丫身体弱,受不了这些的。他身上还有伤,几次几乎脱力,背上的小手让他又多生出几分力气,继续前行……

先跳下水的林茂反而落了后,看着受了满身伤,驮着孩子还奋力往前的赵凛,他咬咬牙继续跟上。

游到对岸芦苇丛的那一刻,两人双双脱力。

林茂仰头在泥泞里,仰头看向寒风中摇晃的芦苇。赵凛只缓了一口气,就撑起来解开覆住闺女的绑带,摸着她的脑袋颤抖着问:“丫丫,没事吧,是不是吓到了?”千防万防还是让丫丫看到最不好的一幕,赵凛愧疚又担心。

赵宝丫冷得打哆嗦,小脸惨白,努力弯着眼摇头。

赵凛心疼坏了,抱起她,忍住疼,艰难站起来,继续走。

他们必须尽快找个避雨的地方生火。好在不远处野地里有一间荒废的茅草屋,应该是农人夏天搭来养瓜的临时栖息地。

林茂在草屋里搜索了一圈,找来石头、木棍、茅草,用最原始的办法生了火。三人都很饿,然而别说吃的,就连包袱都被湍急的江水冲走了。

坐在火堆旁的林茂啐了一口大骂道:“他娘的,一百两没挣到,兄弟都死了,家当也丢光了。”

一直没说话的赵宝丫突然伸手,声音小的像猫叫:“阿爹,我有这个。”

两人都看向小娃娃的手心,她手心里躺着一块拳头大小的土黄色石头,在火光前折射着光。

林茂凑近看:“这是啥?”

赵凛眼眸微眯:“金矿石。”

“啥?金矿石?”林茂狐疑,这小娃娃从哪里摸来的?

很快赵凛解了他的惑:“我们这次押运的应该就是这东西,劫道的人恐怕不止是水匪这么简单。”

林茂想了一圈,脑袋终于开窍:“他奶奶的,雇主还同俺说是丝绸玉器,感情是在走私黄金矿。这帮孙子,是想害死俺们啊……”

在大业,矿产、兵器、食盐都是受管制的,私自挖矿、运送都是要杀头的罪,怪不得能给一百两。

他凶神恶煞的骂,骂完了,就跑出去找吃的。

赵凛不管他,搭了个临时的衣架,脱下湿衣服烤。又用茅草搭了简单的窝,让小宝丫睡进去。

林茂运气好,逮到了一只在雨夜里乱窜的野猪。

三人吃得饱饱的,各自睡下了。赵凛时刻注意着宝丫的情况,果然,半夜小团子就发起了高烧。他撕下衣服的一角,接水一遍又一遍的给她降温,在林茂震天的鼾声里守到天明。

云雨停歇,日光破晓。

林茂睡了一觉精神头十足,踢醒刚睡着的赵凛问:“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?”

赵凛头痛欲裂,压着火气道:“什么怎么办?”

林茂:“俺带出来的兄弟都死了,也没脸回长溪。听说燕平山边郡在打战,俺想去参军,管吃管住,说不定还能博个功名。”

赵凛回头看了闺女一眼,林茂了然,劝道:“你一个大男人带着她四处流浪也不是个事。俺看,干脆给她寻个好人家,安安稳稳的。你跟俺去从军,将来当了大将军,风风光光的把她接回去,多好!”

“你说呢?”

赵凛沉默。

赵宝丫迷迷糊糊的醒来,就听到这么一句,睡意瞬间全散了。还不等赵凛回答,蹭蹭的爬了起来,挡在她爹面前,凶巴巴的道:“我爹才不去从军,我爹受伤了,柔弱着呢!”

小姑娘鼓着腮帮子,小嘴撅起,一副要咬人的模样。

“柔弱?”林茂笑得惊天动地,垂着地面往她身后看,对面的赵凛人高马大,腹肌明显,满身的肌肉。

“就你爹那砍人的速度还柔弱?小姑娘哪里学来的词,别瞎用。”

小团子眼睛都红了,眼泪委屈的吧嗒吧嗒掉。

林茂瞬间急了,手忙脚乱不知道往哪放好,连忙举手投降:“好好好,不从军,俺自己去还不成吗?”

小团子一秒收工。

林茂:“……”他看向赵凛,摇头笑道:“你这闺女是个人精,感情哭着玩的。”

赵宝丫瞪着他,林茂笑嘻嘻的,逗着她玩:“我们丫丫也是女中豪杰啊,就你在船上那个大逼兜,那水匪都被你打蒙了。俺都佩服得五体投地,不愧是你爹的闺女,莽!”

赵凛认真观察闺女的神色,发现她只是恼并没有太多的害怕后才放下心来。

林茂逗了小团子一会儿又去摸了两条鱼回来,三人填饱肚子后找了些草药敷在伤口,然后跑到江边洗漱。赵凛跳目远望,江面上碧波荡漾,已经恢复平静,偶有小支的渔船飘过。他打听一阵,才知道这里是平阳郡云中县地界。离荆州不过两城,离燕平山边郡还有十几城,回长溪乘马车得一个月,若是靠两条腿走回去只怕得三月以上了。

他们身无分文,似乎只能靠腿。

赵凛抱起小宝丫道:“我们先进城吧。”

林茂点头,跟着他往城里走。

天高云薄,日头暖洋洋的照在三人身上。赵宝丫窝在他爹怀里往后看,见林茂没注意这边,立马凑到她爹耳边软软的问:“阿爹,你不要去从军好不好?”她很是委屈,“宝丫也不要去别人家里,宝丫只跟着阿爹。”

说着眼眶已经畜泪。

她眼中惶恐不安,搂着他脖颈的手都在用力。

赵凛摸摸她小脸,安抚道:“不去,阿爹要陪着丫丫长大,哪里都不去。”

他自小也没了娘,也没享受过阿爹疼爱,在赵家像个寄人篱下的外人。闺女出生的那一刻,他就发誓不要闺女像他一样。她已经没有娘了,还要打着为她好的名义把她送给别人养,仅存的父爱也要剥夺,这种事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。

即便那户人家很好,那也是寄人篱下。

这三年里他跟丫丫相依为命,丫丫早就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。不是丫丫离不开他,而是他离不开丫丫。

不管多困难他都会看顾她长大。

之前林茂问他,他之所以会沉默,是在思考一个问题。

丫丫在赵家时,他可以走南闯北的接活、走镖,只要钱多的都可以做。可是现在,丫丫跟着他,危险的事情就不能做了。

天知道,在船上,水匪扑向丫丫的那刻他有多心焦。

因为丫丫需要他,所以他变得惜命。

这次回去长溪后,他需要改行了。

赵宝丫得了他的保证还是不太放心,伸出小手要拉勾勾,拉了勾盖了章后才安心。进城的路上还是生怕林茂又来忽悠她爹,只要林茂一靠近就瞪他。

林茂哭笑不得。

走了大半个时辰,三人到达城门口才想起没有路引的事,最后还是跟着进城的商队混进去的。

看来当务之急是要弄好路引。

弄到路引首先需要银子,三人人生地不熟的,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好的事做。

林茂建议:“要不卖身葬父吧,赵兄往地上一躺,就丫丫那小白菜的可怜样,再哭上一哭,保证有人给钱。等拿到钱,俺们再去把丫丫偷出来。”

小宝丫噘嘴:“你躺着,葬你。”想到阿爹可能死了,她就难过,假死也不成。

林茂笑道:“俺躺着倒是无所谓,就怕丫丫不仅不哭还笑出来了。”

赵凛一想到闺女瞪好友的那个眼神还真有可能。

宝丫极力否认:“才不会呢,我一定哭得出来的。”她演技好着呢。

赵凛出声打断一大一小的争论:“都别躺了,我不卖宝丫。”他指着不远处卖艺的人道,“咱们卖艺吧。”

林茂觉得这主意好,但简单的百姓不感兴趣,挣不到几个钱,两人商议后决定表演胸口碎大石。

那么问题来了,谁躺着谁抡锤?

赵宝丫:“大胡子伯伯躺着,阿爹抡锤,宝丫收钱。”

第9 章

林茂拍拍赵凛的肩,哈哈大笑:“兄弟,你这闺女没白生,处处护着你呢。”看得他都羡慕嫉妒恨了。

“那是。”赵凛眼里也有了得意,“你放心,我有女儿的人也不能欺负你孤家寡人,你身上带伤,也挨不了几下。咱们轮流来,今天我先,明天你再来。”

两人身上都有伤,今天躺下的人肯定更吃亏,林茂明白赵凛这人是在暗着照顾自己呢。这兄弟没得说。

他也不啰嗦,跟着赵凛找来了卖艺用的石板(城墙下捡的)、木凳(荒屋捡的)、锤子(路过掉在脚边的)、缺了角的铜锣(破庙里捡的)。两人在掏这些的时候,小宝丫像是勤劳的小蜜蜂,特别兴奋的跟在后面瞎刨,顺便还捡到了木槌,破碗、小背篓……

林茂瞅瞅嘿呦嘿呦拖东西的小团子,十分担忧这娃以后要是喜欢上捡破烂了怎么办?

那真是罪过了。

第一日,林茂抡捶,赵凛顶着木板躺下,铜锣一响,穿着破夹袄的小宝丫奶声奶气的吆喝,软萌萌的模样引来不少围观的百姓。只是铁锤每抡一下,小姑娘眼睛就红一分,拿着铜锣讨赏赐时已经眼泪汪汪的了。起初打算白嫖的百姓瞧见她这副可怜的模样也不好意思不掏钱了。

一整日下来,竟然还有几个心善的给了几块碎银。

第二日,林茂躺下时,小姑娘眉开眼笑的,讨赏的时候嘴巴特别甜。叔叔伯伯、姑姑婶婶的叫个不停,可银钱硬是没有昨天多。

林茂数铜子的时候道:“要不还是卖身葬父吧,昨日丫丫一掉金豆子就有冤大头丢碎银子,再多来几天,俺们很快就能办好路引了。”

丫丫噘嘴瞪着他:“阿爹说了不卖丫丫。”

林茂:“那你好歹伤心一些,你阿爹躺下去你就眼泪汪汪的,俺躺下去,你就笑着要吃席,多伤伯伯的心啊。”

丫丫老是回答:“伤心不起来。”

林茂想了想:“你就想你阿爹把俺砸死了,要被抓去蹲大牢。”

这招还真管用,之后只要是林茂躺下去,赵宝丫也眼泪汪汪的。

不过六日,居然足足挣了二十两。

六日后有人开始模仿他们,他们银子够了,再加上实在锤不动,也就收工了。赵凛拿着银子去找头役打听,成人一份路引要五两银子,十岁以下稚子是不需要路引的。他办了两份路引,说是要半个月后才能拿到,三人也只能暂时在城里等。

剩余十两银子显然不够三人的路费,他们暂居在城西的城隍庙,等待的日子边做工边挣银子。等路引下来时,手里已经攒了二十三两。

林茂只拿了五两,剩余的十八两都给了赵凛。赵凛要推辞,林茂道:“俺一个糙汉子去从军,路上天为被地为床就行了。你带着丫丫,总不能像俺一样,丫丫身体弱,总得给她吃饱穿暖。”他停了几秒又道:“再说了,你还救了俺的命。”

赵宝丫觉得不能让他太吃亏,就把兜里的金矿石给了他,奶声道:“大胡子叔叔,这个你收着,以后想我和阿爹了,就拿出来看看。”

林茂拿着那原石哭笑不得:“你这样说,俺还得时刻揣着,要是丢了都对不起你们父女俩。”

赵凛笑了起来,也不再推辞,抱着闺女把他送出北城门口。临分别时,林茂颇为感慨,小声的问了句赵凛:“你真不去啊?”

赵凛摇头,小宝丫立刻凶巴巴的瞪着他。

林茂大笑,满脸的络腮胡子都跟着抖动。笑着笑着脸就严肃了下来,拍拍赵凛的肩郑重道:“兄弟,救命之恩无以为报,来日俺发达了,俺的就是你的!”

他说得煽情,小宝丫弱弱的来了一句:“来日是什么时候呀,万一伯伯死了怎么办……”

林茂:“……”

“呸呸呸,童言无忌、童言无忌。”林茂丁点的伤感被赵宝丫冲得渣都不剩,背起行礼头也不回的走了。

北风呼啸,行人萧索,他一人走在看不到尽头的官道上。

赵宝丫想起这些日子的相处,小鼻子有些发酸,双手拢在嘴巴边上,冲着他背影喊了声:“大胡子伯伯……”

风太大,也不知他有没有听到。

赵凛擦擦闺女红了眼眶,刚想安慰她,小姑娘下一秒就弯着眼笑了,特别高兴的说:“大胡子伯伯终于走了,阿爹,我们回家吧。”阿爹这下应该不会去从军了吧。

赵凛哭笑不得:这闺女还真是个戏精。

回城后,赵凛先去了药店,报了一张补药的方子给大夫,要求他做成药丸。大夫收了五两银子,让他等一日。想着之后回去天会越来越冷,他又去给宝丫置办了厚夹袄、毡帽、手套、靴子。再买了一些容易储存的干粮,等拿到药后,就带着小宝丫一路往南回长溪了。

他们从初冬走到了年关,期间赵凛卖过艺、扛过货、修过房子、抓过贼……他身后总是背着一个箩筐,箩筐里的小姑娘露出脑袋,冲路过的人软糯糯甜甜的笑。

他们遇到很多困难也得到了很多善意,进入江宁郡时他们碰到了一个商队,好心的载了他们一程。商队的首领是个健谈的,笑问他们从哪里来,瞧见赵宝丫可爱,还拿了许多吃食给她。

他们入长溪镇那日正好年关,城门差一点就关了。赵凛背着小宝丫挤进去时,天正好下起大雪。

百姓都回家过年了,街道上见不到几个行人,更被说小食摊、客栈了。路过一扇挂着红灯笼的高门时,闻着围墙内传出来的烤鸡香味,赵宝丫馋得流口水。

她搂着阿爹的脖子,可怜兮兮的问:“阿爹,我们现在怎么办呀?”

纷纷大雪里,赵凛抱着她环顾四周,想了一下后道:“我们去城隍庙,那里肯定有吃的。”大业子民,年关都流行祭城隍的。

他们在云中县也在城隍庙待过一段时间,算是轻车熟路了。

赵凛带着她在风雪里前行,扯过兜帽将人紧紧围住。城隍庙的门紧闭,一颗高大光溜的柿子从高高的围墙内伸了出来。他敲了两下没听见动静,干脆推门进去。门口蹲着的大黄狗,见人进来,龇牙咧嘴的刚要铺上来。看到赵宝丫的一刹那,尾巴欢快的摇了起来,改扑为蹭。

赵宝丫摸摸大黄狗的头,软糯糯的打招呼:“大黄,过年好呀。”

大黄狗尾巴摇得更欢快了,咬着她的衣角往里面拉。庙院里的香炉香烟袅袅,庙门敞开着,他们往里走,绕过正殿摆着的城隍老爷到了后堂,一阵牛肉的香味扑鼻而来。

后堂正中摆着一个不大的四方桌,桌上驾了一个热气腾腾的锅子,有个老道正往锅灶里放大块肉。小宝丫肚子咕咕的叫,松开她爹的手跑了过去:“哇,好香呀!”

老道委实没料到大过年的还有人进来,听见声音手忙脚乱的想把肉藏起来。然而越急越乱,手里的肉直接掉进了滚烫的骨汤里。

赵凛眼疾手快把小团子往后拉,老道忍住溅红的手挡住锅灶,看向他们。等看清楚他们的面容后面露惊讶:“怎么是你们?”他来长溪见过很多人,对这对父女印象却极深。

赵凛却认不出他来了,倒是小宝丫转了转眼珠子,惊喜道:“阿爹,是给你改名字的道士爷爷。”

赵凛定睛一瞧,瘦长脸,精神矍铄,道袍加身,一派仙风道骨,还真是啊!

老道乐呵呵的打哈哈:“倒是巧啊,你们大过年的不在家怎么跑到城隍庙来了?方才什么也没瞧见吧?”守城隍的道士可以食荤腥,但有四不吃,分别是牛、乌鱼、雁、狗。他是无所谓这些的,但让人瞧见总是不好。好不容易等到大年夜打打牙祭,没想到还有人闯进来。

赵宝丫很肯定的回:“看到了,爷爷在吃牛肉,好大块好大块的牛肉!”

“别别别!”老道连忙做了个嘘的手势,看到跟来还在摇晃尾巴的大黄狗愤愤道:“要你们有什么用!”

小宝丫舔舔嘴巴,眼睛盯着还在翻滚的锅子:“爷爷,我和阿爹没地方去,还很饿,我们能和您一起吃牛肉吗?”

小姑娘带着毡帽,只露出一张雪白的脸,鼻尖红红,大眼睛里全是渴望。

面对这样可爱的幼崽,任谁都会心软几分。

而且都被发现了,又是熟人,能怎么办,只能一起吃堵住他们的嘴。

大年夜,白雪飘零,天冷风寒。三个人围坐在桌子边,像爷孙三辈围着炉子吃锅子。后堂笑声不断其乐融融。老道喝了几口小酒,开始唠叨,说他道号权玉真,从前到处流浪给人算卦看相。半年前来到长溪,第一单生意就是给赵凛改名,之后城隍庙的前庙祝正好圆寂,他就补了进来。

今日再见也是有缘,硬是要拉着赵凛喝两杯。然而赵凛还没怎么样呢,他先醉倒了。

赵凛把权玉真扶到东厢房睡下,又转身去抱小鸡啄米的小宝丫,触到她四肢时一股冰凉之气传来,竟然是和外头的雪又得一拼。赵凛心忧心:这体寒的弱症怎么还不见好,吃了锅子还这般冰。

他把人抱到西厢房安顿后,才返回来收拾残局。等他收拾完已经到了子夜,他站在庙廊,看向院里覆盖的皑皑白雪,唇角露出了一抹笑。

瑞雪兆丰年!

明年他先租个房,也养一条护院的狗陪着闺女,再找个稳当的工作。

大年初一,赵宝丫醒来左右没看见她阿爹,第一时间就想到阿爹去从军了。吓得赶紧从床上跳下来,套上夹袄推开门往外瞧。

一眼便瞧见她爹蹲在院子的雪地里在堆雪人,他安好最后一个雪人鼻子,转过身道:“丫丫起来了?快看阿爹给你堆的雪人。”

小宝丫哒哒的跑过去,蹲在雪人面前。小雪人胖嘟嘟的,摸上去冰冰凉凉的,她好喜欢。

“谢谢阿爹,宝丫喜欢。”

赵凛拍拍通红的手,笑道:“喜欢就好,丫丫又长一岁了,今年只能给你堆雪人了,明年一定给压岁钱。”

父女两个说得开心,正殿的厚帘子哗啦被拨开。权玉真急急忙忙跑过来,塞了两件道袍到赵凛手里:“哎呀,别堆什么雪人了,外头来了一推的香客,先穿上袍子给老道应付过这几日再说。”大年初一这几日,人们无事可做,除了拜年走亲戚,做得最多的就是往城隍庙跑。

十里八村的人挤人,权玉真第一次当庙祝,又老胳膊老腿的,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,只能拉两个壮丁了。

虽然其中一个还是个小不点。

被迫套上黄色道袍的赵凛:他是想改行,但没想改行当道士啊!

第10 章

前二十几年里,赵凛干过很多行,唯独没做过道士。

道士需要做什么?

画符、算卦、看相他一概不会,连签牌上的字也一个都不认识。

权玉真自己不靠谱就算了,还拉他这个连江湖骗子都算不上的壮汉来充数。

赵凛人高马大,岿然不动,显然不打算配合。

权玉真推不动他,干脆停下来认真问:“新年这几日你们可有地方去?可有银子吃饭?一时半会可找得到事做?”

赵凛:“我打算租个院子,银子还够几顿,事总会找到的。”

权玉真撇嘴:“牙行要初六才开门,租房子就别想了。初一到初三这几日能找到事也是酒楼的事,你确定能带小娃娃去?银子只够几顿的话,以你们两的饭量估计会挨饿。”昨晚上他虽醉了,可还记得这父女俩没少吃。

赵凛不说话,眸光却闪烁不定。

权玉真知道他这是松动了,直接把人推了出去:“你们这几日就住在老道这,吃住全包,条件就是帮忙搭把手。”

赵凛窘迫:“我不识字……”

权玉真惊讶:“一个字都不认识?”

赵凛:“半个都不认识。”他打小看见书本就头疼,常年在外做工倒是会数数。

权玉真:“……会说话吧?做人呢最重要的是圆滑,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。待会你往签筒前一坐,就让他们摇,抽了签后看签条,上中下签,上和中签先夸再转折,下签别说话,不住的摇头蹙眉就行,最后都劝他们做善事,多捐香油钱,懂?”

这操作,不就是帮他取名时的操作吗?

赵凛半懂不懂,还没来得及摇头就被推到了庙前院子里摆着的签桌前,签筒一摇,不断有人拿着签条过来。他看见密密麻麻的字就傻了,谁来告诉他‘上中下’三个字都长啥样?

“大师,俺的签怎么样?”

“大师,我求的事能不能成?”

“大师,下下签,俺家会不会有事啊?”

“……”

城隍庙里的香火袅袅、等着解签的人都殷切的盯着他,高大健硕的赵凛从来没畏惧过别人的目光,化雪天,生生被逼出满脑门的细汗。

穿着小道袍的赵宝丫垫着脚一跳一跳的,看着签条上的字也很着急,她在荒星也没有学过认字,更别提大业的字了。

两个睁眼瞎大眼瞪小眼。

等候的香客有些不耐烦,又看赵凛面生,虽一身道袍,但英武不凡,面容冷峻一点修道人的仙气也无,身边还带着个软萌可爱的小团子,委实不像个会算命的。

莫不是个骗子?

就在两人不知如何是好时,一只小鸟落在了赵宝丫肩头,叽叽喳喳一顿叫。她眼睛一亮,手脚并用的爬上板凳,凑到她爹耳边说了两句。赵凛总算镇定了几分,朝最前面的妇人道:“夫人想求什么?”

妇人面色微红:“……求子。”

赵凛:“……夫人先前有过一子,只是不小心没了,这么多年无子嗣,应当从身体上调理。夫人抽的是上签,身体若是无碍,多做善事,自当如愿。”

那夫人惊愕的瞪大眼,她多年前确实怀过一个,这壮硕的道士是如何知晓的?

她直呼神奇,拿了签主动去添了香油钱,高高兴兴的回去了。

接下来解签的人,赵凛靠着宝丫的能力,磕磕绊绊混了过去。太远村落里来的香客,小动物们也不知道底细的,赵凛见了签就不说话,不住的摇头,然后祸水东引让对方找看着功德箱的老道士解决。

一整日下来,父女两个累得够呛,数着香油钱的权玉真倒是心情不错,给了半吊钱当做辛苦费。

好多的钱啊,赵宝丫都有些拿不动那么多铜串子了。她看看自己手里的,又看看权玉真手里大把大把的铜子,奶声说:“解签怎么能挣这么多钱呀?我阿爹给别人拉货一天才十文钱呢。”

权玉真把剩下的钱放好,耐心的回她:“搬货是体力活,做死了也没几个钱,解签是靠这……”他指指脑袋,随后看着赵凛一脸嫌弃:“你一个八尺大汉连字都不认识,怎么在世道上混?”

赵凛面色通红:“我不需要混,我有力气,会算账就可。”

权玉真捞着他下巴处稀薄的胡须摇头:“要想活得好,光有力气可不够。就拿最简单的来说,若你识字,脑袋稍微灵活一点就会解签,会画符,也不至于靠着个娃娃胡诌,弄得身心俱疲。城隍庙上千根签和符都是请人写的,五张一文钱,你要是能写,就可以带着娃儿舒舒服服坐在桌子前慢慢的写。不必卖苦力气挣不到钱又无法看顾宝丫。”

权玉真感叹道:“书中自有颜如玉,书中自有黄金屋,要不然这世上为何人人都想读书中举做大官?”

等权玉真走了,小宝丫歪着头疑惑问:“阿爹,读书能挣钱吗?那为什么二叔读书要花很多很多钱?”

赵凛:“你二叔读到狗肚子里去了。”

狗肚子里?

小宝丫咻的扭头看向香炉下蹲着的大黄狗,圆溜溜的眼睛里疑惑越发盛了:二叔读书怎么读到狗肚子里的?是所有的狗肚子里都有吗?

小宝丫听着权玉真的话,又觉得读书识字好,能挣钱。但一想到赵二叔,又觉得读书会变坏,还会赌博,一点也不好。

赵凛被权玉真说得有些心动,瞥见墙上挂着的密密麻麻的签条后这种心动戛然而止。

权玉真却不想放过他,为了能有个好帮手,之后的五日,努力去教他认签条上的字然而教了无数遍,他转头就能忘。

瞧着也不笨,怎么在读书上就不开窍呢?

权玉真泪流满面,举手放弃了:“赵大侠,你那身板就适合舞刀,先前都是老道胡说,读什么书啊,您就不适合读书。”

赵凛松了口气,浑身都轻快了许多:他一直知道自己不适合读书。

权老道当心自己的话说得太过,又连找补道:“你身手应当不错,学不成文考武状元也行,再不行去从军吧,将来一定是个大将军的料。”他看着小宝丫甚是喜欢,眼睛一亮,又打起别的主意:“至于这娃娃,老道瞧她是算命看的相料。留在我这,给我当徒弟,保准吃喝不愁。”

小宝丫一听急了,捏着小拳头瞪着权玉真,很认真的解释:“我阿爹身手一点也不好,他柔弱着呢。他的刀是用来劈柴的,他不从军,也不当大将军,我也不要给你当徒弟。”

“柔弱?”权玉真听到这两个字,笑得比大胡子林茂还夸张,“小娃娃睁眼说瞎话,我可没见过你爹这样柔弱的八尺大汉。”他又朝赵凛道,“我说的你考虑考虑,等你当了大将军,弄个大道观给老道看看。”

见他爹一副沉思的模样,赵宝丫眼睛都急红了。弄走了林茂伯伯,话本里的剧情还是无法规避吗,怎么碰见个人就想他爹去从军。

她急切的想离权玉真远点,夜里就吵着要离开。

今日初七,是要出去找事做了,赵凛本想将宝丫放在城隍庙几日,自己先去租住处再找事做。权玉真道:“找住处多麻烦啊,你们就住在城隍庙,多出一份房钱。我得了钱,你们有住处,老道还能看顾宝丫一二,一举两得多好!”相处了这么些时日,权玉真到底有些舍不得这份热闹,瞧着娃儿又欢喜,是真心想收徒的。

赵凛一想,他手上的银子确实不多,若是租了房子给闺女买药都为难。先挣钱,等钱足够多了再考虑租房子的事。

“也好,那多谢了。”

他本想把宝丫留在道观,交代她有事让大黄来找他。但赵宝丫死活也不愿意,硬是要跟着他出门。扒着他裤腿可怜兮兮的保证:“阿爹,宝丫一定乖乖的。”

赵凛实在拒绝不了闺女这眼神,只得把人带了去。

沿路的街道上,赵宝丫看见代人写书信的,三文钱一封;看见给店家题店名的,开口就是二两;看见卖字画的,多到十几两一副。

赵宝丫渐渐把那读书读到狗肚子里的二叔忘了,心里隐隐觉得,读书好像也不错。

赵凛运气不错,才逛了没多久,就在码头找到一个搬粮的事做。依旧是一袋半文钱,按照袋数当天结算工钱。

他照例买了两个大包子,把赵宝丫安置到码头远离水源的树荫底下,交代道:“乖乖的,别乱跑。”

赵宝丫点头,让他快点去。

等她爹走了,她小眼睛四处张望。码头很多搬货的工人,他们每搬一袋就会去货仓最前头一个长衫打扮的人那拿竹签。那人就会在账本上记上一笔,然后吆五喝六的催促工人快点。

比起大冷天来来回回没有停歇的搬货,累得像狗,连歇口气都没有的搬运工,这人实在太舒服了。

赵宝丫把剩下的包子塞进身前的小布包里,哒哒的跑到那人面前,垫着脚往他桌上瞧。那人本就闲的慌,乍然见一个矮墩墩,白净讨喜的娃娃过来,不仅没呵斥,还笑着问:“小娃娃做什么呢?看得懂账吗?”

赵宝丫摇头,仰着小脑袋甜甜的问:“叔叔,你在干嘛呀?你都不用搬麻袋吗?不搬麻袋有钱吗会不会饿死呀?”

管事的账房颇为骄傲道:“叔叔不用搬麻袋,挣得可比他们都多。”他指指码头上一众的搬运工,“瞧见没,他们每搬一袋,我就能挣到半文钱,他们搬得越多我就挣得越多。我不仅饿不死,还能大口吃肉。”

赵宝丫瞪大眼,头一次知道还能这么挣钱的。她爹累死累活,一袋只能有半文钱,这人这么快活却能挣得比所有人都多。

“叔叔你好厉害!”赵宝丫眼睛亮晶晶的,“叔叔怎么找到这么好的事做的呀?”

账房被夸得浑身舒坦,笑眯眯道:“这事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做的,叔叔可是念过书,考过秀才的。”他实在是无聊,逮着个小女娃开始叭叭,“考了秀才再考就是举人老爷了,进士及第后就能当大官,那可比现在的日子还好。能住大房子,能做官轿,出门有牙差跟随,到处有人下跪行礼,还能有大把大把的银子。”虽然他考了几年都没中举,但不妨碍他畅想一下。

说着他又回忆起读书的心酸……

小宝丫听得认真,在心里默默盘算:读书要读很久……他爹要是读书了,不就没时间去从军?

她要求不多,只要阿爹能考个秀才,就能像这个叔叔一样,坐在大棚里头舒舒服服的收钱就好,比她爹到处做工被呼来喝去强多了。

赵宝丫决定了,要让她爹读书。

于是等到傍晚,赵凛下工,她第一句就是:“阿爹,你去读书吧。”

赵凛以为自己累得耳鸣了,不确定问:“丫丫你说啥?”

赵宝丫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,捏着小拳头大声喊:“我说,让阿爹去读书,像二叔一样去读书!”

赵凛眼前一阵阵的发黑:他闺女是被权玉真那狗道士茶毒了吧!

第11 章

赵凛抱起她,问:“怎么突然想阿爹去读书?”

赵宝丫指着仓库边上数钱的账房,把刚刚的事说了,又把自己在路上观察到的事也一并说了。很认真的分析道:“宝丫觉得道士爷爷说得对,阿爹要是能写字挣钱就不用这么辛苦了。”

赵凛有自知之明,他就不是读书的料。

他不说话,赵宝丫急着追问:“阿爹,你去读书行不行啊?”

赵凛窘迫:“……不行。”

赵宝丫小脸一垮,鼓着腮帮子问:“为什么呀?”

赵凛委实不愿意在闺女面前露短,只得随便找个借口:“读书要花很多很多银子的,你瞧你二叔,每年光束脩和笔墨纸砚就要十几两。要是阿爹去读书了,就没办法挣钱,丫丫就没有新衣服穿,没有肉包子吃了。”

小宝丫连忙道:“没关系的,宝丫可以少吃,也可以不穿新衣服,宝丫还可以去当小道士挣钱给阿爹交束脩。”只要阿爹不去从军她都可以的。

小姑娘急切又着急。

这事说不清楚了。

天渐渐暗了下来,黑云低压压的盖住了整片天空。赵凛拉了拉闺女的小斗篷,转移话题道:“阿爹先考虑考虑吧,快下雨了,我们先回去再说。”小娃娃记性差,睡一觉起来说不定就忘了。

赵宝丫抬头看天,风有点大,好像真的要下雨了。她点头,噘嘴:“那好吧,阿爹要好好的想哦,明天我再问阿爹。”

赵凛:“……”

他抱着闺女加快脚步往城隍庙去,即便走得再快,半道还是下起了小雨。他脱下外裳照在头顶,刚走两步,身后就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以及车夫的呼和声。

“快让开,让开,全部靠边,别挡路!”

前面的人纷纷让路,雨渐渐大了,赵凛抱着宝丫侧让到路边铺面的廊下,转身往马车看去。马车的一角被掀开,一个和宝丫差不多大的小姑娘不老实的掀开车卷帘往外探头,跟过来的华衣妇人连忙拉住她哄道:“阿碧别调皮,小心摔了出去。”

身侧的人指着马车窃窃私语:“这是县令家的马车,里面坐的是县令家的夫人和千金吧。听说县令家的千金身体不好,脾气暴躁是不是真的?”

另一人道:“这么小,暴躁能暴躁到哪儿去?都是别人胡说的。”

“怎么就胡说了,俺家大伯母在县令府上当差,那小小姐被宠得无法无天,经常打骂下人,连奶娘家的小孩都推到荷花池里去了,险些淹死……”说着她压低声音道:“那女娃有时候又一句话不说,拿簪子戳自己手腕,可吓人了……”

她好奇的往马车里张望,赵凛惊讶,也往马车看了一眼:当初他继母就是要把丫丫卖给这个小姑娘当玩伴吗?

周围的议论声刚停,坐在马车的小姑娘突然一拳头打在华衣妇人脸上,挣扎着要爬出来。妇人忍着疼,伸手拉住她,她尖叫,抓起身边的东西就往外砸。

那妇人劝道:“阿碧,别丢,那些是才买的,你不是很喜欢吗?”

小姑娘尖叫:“才不喜欢,我就要丢着玩。”

一只巴掌大缝得漂亮的布老虎被丢了出来,掉在地上被车轮子碾过,瞬间肚子破裂,沾满了泥。马车驶过,周围没人注意那只脏兮兮的小老虎,小宝丫突然挣脱他爹的怀抱,溜了下去,跑到路中间捡起来。圆溜溜的眼珠子里全是高兴:“阿爹,好漂亮的小老虎呀。”

那布老虎还在往下滴脏水,泥沾到她小斗篷上,小团子却一点也不在意。

赵凛伸手去拿:“脏……”

小团子眼睛亮晶晶的,摇头避开他的手:“它一点也不脏,拿回去洗洗,缝一下又是只漂亮的老虎。”

对上她欢喜的眼神的一瞬间,赵凛有些心酸:丫丫和那坐在轿子里的小姑娘一般大,却只能捡小姑娘不要的破东西玩。

甚至差点被卖给那小姑娘当玩伴!

这一切只因为那小姑娘是县令之女,是有钱人家的官小姐。而丫丫只是他一介武夫,赵凛的女儿。

要是他也能当官,丫丫是不是也可以坐着轿子出行,有许多的布偶娃娃,也能被人称一声小小姐?

小团子一点也不知道她爹在想什么,摸着脏兮兮的小老虎,还在兴奋的说:“我要给它做一件小衣服,这样它就不冷了。阿爹,我可以用我的小衣服给它做衣服吗?”

小团子仰着小脑袋,殷切的看着他。

那一刻,赵凛有一股强烈的冲动,他突然道:“丫丫,阿爹想好了,阿爹去读书。”

抱着小老虎的赵宝丫愣了愣,反应过来她爹说了什么后,小脸上爆发出耀眼的光彩:“真的?”

赵凛很肯定的点头。

“那阿爹,我们去买书吧。”赵宝丫拉着他一只手,往对面的书斋一指,“那里有书斋,我们去买书。”做事要趁热打铁,只要书买回来了,就不怕她爹不读。

他被赵宝丫拉进书斋,店里的伙计见有人进门立马热情的迎了上去询问:“客官,想买些什么?”

赵凛:“启蒙书。”虽然赵老二启蒙时买过启蒙书,但他已经记不得了。

伙计眼珠子转转,瞥见小宝丫自作聪明道:“给闺女买书呢?客官对闺女可真好,能让女儿读书的人家可不多。”瞧着也不是富贵人家。

赵凛老脸微红,胡乱点头。

伙计带着人往书架那去,边走边介绍:“我们这孩童启蒙的书都有,《三字经》、《百家姓》、《千字文》、《千家诗》、、《声律启蒙》……《幼学琼林》等等,您看您要什么?”

有钱人家当然备得越多越好,赵凛摸摸口袋,道:“先买《三字经》和《百家姓》吧,多了娃儿也看不过来。”

伙计点头,抽出两本书交到他手里。赵凛随便翻了翻,就开始头晕眼花,他克制着放下去的冲动,问:“多少钱?”

伙计:“每本一百文,两本两百文。”

赵凛手抖了一下:两百文,可以给闺女买百来个肉包子了。

好贵!

“能便宜点吗?”

伙计上下打量了他两眼,笑道:“客官,笔墨纸砚向来是这么贵的,这两本只是启蒙算便宜了。还有更贵的书,几两十几两上千两的也有。”

赵凛:这破玩意,特么抢钱!

赵宝丫见他一脸肉疼,接过那两本书软糯糯的说:“阿爹,我们就要这两本了。”说着抱在怀里就往外走。

赵凛见状只能掏钱了。

赵凛这人做事讲究有始有终,书都买了,即便再难他也会读下去。他回到城隍庙,就找到权玉真,表示自己要读书考科举,请他教自己,会给钱的。

权玉真正在画符,手一抖,一张符毁了。他盯着赵凛,颤巍巍问:“你……说真的?”

赵凛:“比真金还真。”

权玉真两眼一翻,装晕。

赵凛无语:“起来,我习武知道你没晕。”

权玉真爬起来,脏了的道袍也顾不上连连摆手:“不教不教,老道还想多活几年,不想自虐。”在读书这件事上,赵凛那脑袋十窍堵了十一窍,压根没救。

他不想领教第二次。

“放过自己也算普度众生。”

赵凛:“……”

读书路上的第一个困难:没人愿意教他。

权玉真要走,赵宝丫哒哒的跑过去,一把抱住他的腿,软糯糯的求他:“道士爷爷,求求了求求你了,就教教我阿爹吧,我阿爹一定会很认真很认真学的!”小团子仰着脑袋,大大的眼里沁着雾气,大有他不答应就大哭的架势。

“道士爷爷,求求你了,就教教我阿爹吧。”

“道士爷爷……”小娃娃不厌其烦的喊,喊得权玉真心都软了。

他面露纠结:“不是老道不教,实在是你爹……”

赵宝丫使出杀手锏:“只要道士爷爷愿意教阿爹,宝丫给你当徒弟。”

权玉真眼睛一亮:“真的?”

宝丫认点头:“真的。”她软糯糯的喊:“师父。”

权玉真应了一声,激动欣喜:他终于有徒弟了!

转而看向赵凛时又一脸沉痛:“老道看在宝贝徒弟的面子上答应你了,以后每日上工回来在正殿里读书习字吧。”

赵凛严肃的眉眼笑了,朝他拱手:“多谢……那今晚开始教吗?”

转过身的权玉真脚底一滑,险些摔死。等站稳后,轻咳一声:“且缓缓,明晚开始。”

赵宝丫好奇的问:“师父,为什么要缓缓呀?”

权玉真:“做心理建树。”

赵凛:“……”

第12 章

赵凛吃过晚饭后开始缝补闺女塞给他的布老虎。他人高手笨,扛惯了大刀的手拿起绣花针十分笨拙,磕磕绊绊缝到后半夜还在折腾。权玉真心想,一个大男人,缝布老虎都这么有耐心,在读书上努努力应该不至于太差。做了一晚上心理建树后,次日,他开始认真教学,先从《百家姓》开始,一个字一个字的认读写。

赵凛学得也很认真,但他在读书这件事上委实没天赋,往往一个字要教一个时辰才勉勉强强学会,一晚上下来也就学了几个字。

照这个情形下去,只怕学完这两本书都够呛。反观赵宝丫,只是旁听,都比她爹学得快,教画符两遍就能记住。

权玉真深吸一口气:瞧着人也不笨,为人处世甚至很精明,怎么就念不会书?

赵凛也不气馁,一遍学不会就学无数遍,学不会就子夜再睡,天不亮就起来继续学。去做工的路上学,吃饭学,搬货的空挡学。随时随地都带着本书,同行做工的工友背地里笑话他,那宽厚粗糙的手就不是拿书的料,还想学人家考科举,莫不是白日做梦。

赵凛不理会他们:他自小就知道,什么事都要去做了才会有。梦也是一样,做的多了,说不定有一日就成真了。

更何况他还在为此努力。

如此努力了半个月后,他连百家姓都没记全,反而弄得身心俱疲。他开始有些泄气,原来有些事真不是努力就可以的。傍晚吃饭时,难免有些心不在焉。

赵宝丫察觉他的情绪不对,怕给他压力也不敢多问,只夹了一筷子春笋放到他碗里,软糯糯的说:“阿爹,这个好吃,你多吃一点。”

赵凛朝她笑了一下,收拾好情绪继续吃饭。

权玉真眼观鼻鼻观心默默爬着碗里的饭,心里却在暗自计算:这人应该支撑不住了吧,快放弃吧,放弃吧,放弃吧……

有时候不是你不努力,而是真需要天赋。

赵凛吃完饭把碗一搁,看向权玉真:“道长,我们继续吧。”

权玉真叹了口气,开始有点佩服他的毅力:有这功夫去从军,当将军不是迟早的事?

当晚,赵凛照例学到很晚。

子夜,赵宝丫左等右等没见她爹回来睡觉,不放心的爬了起来。套上小夹袄,穿好鞋子,轻轻拉开门往后院瞧。冷月清寒,后院一个人也无,脚边的小老鼠吱吱叫了两声,赵宝丫穿过烛火摇曳的正殿走到门口朝外张望,光秃秃的柿子树下,她爹坐在烟雾袅袅的香炉旁,就着热气,擦拭着手里的刀。

那刀刃锋利,反射着月华,在她爹脸上撒下一道冷霜,映衬着他眉眼越发孤寂。

弃戎投笔谈何容易!

她爹这是不想考科举了,想重新拿刀?

小宝丫很苦恼,远远的瞧着她爹,身后有细微的脚步声响起,她回头,一双手轻轻抚在她头顶,问:“小娃娃不睡觉跑出来做什么?”

“师父……”赵宝丫声音软糯带了些微的失落,猫眼里映着摇晃的烛火,“我是不是不该逼阿爹读书呀,他好像很难过……”可是她不想没有爹爹。

一向不着调的权玉真突然深沉:“他难过是因为没达到预期而难过,绝对不是因为要读书。你爹有努力的动力应该庆幸才是,人最可怕的是没有为之努力的人。”

赵宝丫似懂非懂,权玉真笑了起来,拍了拍她后脑勺,“好了,快去睡,你爹坐一会儿自然会去睡,小心熬夜长不高。”

小宝丫听话的往回走,边走边问跟在身边的大黄:“大黄呀,怎么样才能让阿爹变聪明,脑袋开窍呢?”

大黄摇头摆尾,小声汪汪。

赵宝丫听后连连摆手:“不行不行,不能用石头砸脑袋,万一砸傻了怎么办?”

路过的夜猫喵喵叫了起来。

小宝丫眼睛变亮:“吃鱼真的会变聪明吗?”

阿奶每次夹鱼给赵小胖吃都会说‘多吃鱼,会变聪明,将来俺们家小胖也要读书考状元’。村里其他婶婶、奶奶好像也这样说过。

所以吃鱼真的会变聪明?

赵宝丫发现了件了不得的事,第二日趁着她爹出去做工,先把他爹藏在床底下的大刀拖了出来,埋在了前院的柿子树下,又拿了钱背着小竹篓就往集市跑。

她要去买鱼,买一条好大好大的鱼,然后炖鱼头汤给她爹喝。

城皇庙在南城,集市在西城。她要卖鱼就要跨过一个城区经过很多街道才行。小宝丫不认识路,背着小竹篓,在大黄狗的带领下一路问。路过一家米铺时,一个高大的人影驮着两袋大米迎面走了出来。

赵宝丫吓了一跳,一溜烟的溜进旁边巷子里,然后又鬼鬼祟祟探出头来看。

她爹卸下肩上的麻袋,抬头往这边张望。

旁边的工友拍了他一下问:“发什么愣呢?”

赵凛蹙眉,道:“方才好像瞧见我闺女了。”

工友嗤笑:“俺看你是读书读魔愣了吧,大清早的哪里有人影?”

赵凛揉揉额角:他最近确实有点恍惚。

“走了。”

一行人送完米又往码头去,等人全看不见了,赵宝丫才从巷子里转出来继续往集市走。她年纪小,背着个超大的竹篓,又带了条大黄狗,引来不少商贩的注意。

小娃娃径自走到鱼贩子摊上,开口就要一条最大的鱼。商贩本想坑她一些银钱,哪晓得小姑娘门儿清,给了他市场最低价兜住鱼就走。

那鱼太大,不断在背篓里蹦跶,她连人带鱼载倒了好几次。等敲开城皇庙的大门时,小团子已经脏得不能看了。

正准备出门找人的权玉真眼中的惊慌变成好笑,转而又板正脸训她:“大早上的一声不吭就跑了,想吓死谁呢,再有下次就在外头不要回来了……”

见他还要训,脏兮兮的赵宝丫举着背篓给他看,讨好的说:“师父不凶,宝丫去买鱼给你打牙祭了。”

权玉真把话咽了下去:“……孝敬师傅的?”

小宝丫点头。

权玉真高兴了,提溜着小娃娃进屋。打了热水让她泡澡,自己处理鱼去了。等鱼汤做好,小团子凑到桌边盛了满满一大碗放进食盒里。

权玉真伸出去的筷子僵住:“宝丫不是说孝敬师父的吗?”

赵宝丫点头,眉眼弯弯:“师父聪明不吃鱼头,阿爹吃鱼头。”她爬下桌,提着食盒往外跑,“宝丫给阿爹送鱼头汤,剩下的师父吃。”

权玉真哭笑不得:这个鬼灵精,感情忽悠他呢。

他把筷子一搁,走过去提起食盒:“还是师父给你提去吧,折腾了一早上洒了可不好。”

赵宝丫仰头,嘴特别甜:“师父真好。”

权玉真逗她:“那师父好还是阿爹好。”

赵宝丫:大人真无聊,她在荒星的邻居也喜欢问娃儿这个问题。

“阿爹好。”

权玉真:“……”真是自讨没趣。

一大一小的两个道士走街串巷,一路到了码头。已经正午,码头还有一船的货在下,赵宝丫很快在来往的工人里瞧见扛着一个大箱子的阿爹。她垫着脚欢快的喊了声,赵凛回头,原本就恍惚的精神一松懈,脚下被绊倒,肩上的货直接砸在了他身上,船上的货也倾斜而下。

现场乱成一团,工友们七手八脚的把货物搬开,把人拉出来后已经晕了。

“阿爹”赵宝丫嗷呜一声,飞奔过去。

权玉真提着食盒大步跟着,蹲到赵凛面前正准备掐人中,原本晕过去的人一个机灵醒了过来。捂着后脑勺安抚道:“别哭,阿爹没事。”

小宝丫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流,周围的人七嘴八舌:“早饭就没吃,中午又忙到现在,肯定是饿晕了才被砸的。”

“就是就是,都正午了还不让歇口气,大家都饿了。”

赵宝丫一听她爹是饿得头晕眼花才摔倒的,立马扭头找权玉真要鱼汤,端到她爹面前抽噎噎道:“阿爹,喝汤,喝完就有力气了。”

赵凛怕她再哭,一口气把整碗鱼汤喝了。还来不及站起来,后脑勺就有血流出来。

赵宝丫慌了,权玉真当机立断雇了一辆牛车,把人拉到医馆包扎额头。确定没事后才回了城隍庙。

大黄狗见他们回来,开心的直摇尾巴,嘴里还咬着盛鱼用的碗。

权玉真一惊,赶紧跑到后堂去看:好嘛,出门前忘记盖盖了,现下连鱼渣子都没剩。

特么心塞!

他回头冲包着脑袋的赵凛道:“你头都这样了,今日也别学了,先休息吧。”

赵凛:“不碍事的,难得有一午后的清闲,莫要浪费。”说着他从怀里掏出《百家姓》,道:“我们继续?”

权玉真捂住胸口:当初万不该因为五文钱给他取什么破名字!

就是孽缘!

望着他殷殷求学的眼神,权玉真只能认命的接过书教学。然而令人神奇的一幕发生了,赵凛居然一口气把百家姓背了出来,然后又默写了出来。

权玉真狐疑的盯着他脑袋瞧,又看看桌上的食盒,立马让宝丫拿来《三字经》,他只读了一遍,赵凛居然也能一字不漏的读了出来。

权玉真:这是开窍了?

苍天啊,大地啊,城隍爷爷保佑啊!

第13 章

权玉真又拿了许多签条来测试,发现赵凛不开窍则以一开窍居然过目不忘。他围着赵凛脑袋左看右看,甚至想动手敲敲。

而赵宝丫觉得她爹一定是喝了鱼汤才变聪明的,为了让她爹不反弹,连着大半个月天天炖鱼汤。赵凛吃鱼头快吃吐了,权玉真吃鱼尾巴快吃吐了,只有赵宝丫乐此不疲的捧着鱼汤喊香。

权玉真觉得,以赵凛爱闺女的程度,若是他不提,这人就算是吞刀子也能吞一辈子。就在赵宝丫又一次提着鱼回来时,他委婉的提了提:“有没有可能你爹是被砸了脑袋才聪明的?”

赵宝丫回想了一下那天的场景,又抬头看向她爹:“……是这样吗?”

赵凛瞥了挤眉弄眼的老道士一眼,很给面子的点头:“嗯,好像是。”

赵宝丫终于不做鱼汤了,又开始每日盯着她爹脑瓜子瞧,生怕一个不注意又给砸闭塞了。赵凛自己也担心,每日一日都十分用工,依旧晚睡早起,舍不得买太贵的书就去书斋给人打扫搬运,蹭书看。回来的路上顺便给宝丫买冰糖葫芦吃。

权玉真每次起夜都能瞧见他坐在城隍爷像的烛火下用功。

这样坚韧的性子,哪怕水滴也能石穿!

咱们小宝丫将来就等着享福了。

这样的日子持续到赵凛学完启蒙的一系列书籍,学无可学。

饭桌上,权玉真道:“今后庙里的符纸签条就你来写吧,银钱照外头请的人一样算。”

赵凛顿住:“这不合适吧?”

权玉真:“有什么不合适的,这钱也是公家出,不拿白不拿,也正好拿这个练练字。”城隍庙本来就是官府修建的,大部分香油钱都要交公,留下一部分应付开支,请谁写签条这些小事他还是能决定的。

赵凛给他倒了杯茶,权玉真喝了口,又道:“你若是要考科举,现下就可以去书院读书。在书院待个两年,混个资历,可去参加县试,考个秀才应该不成问题。

这方面赵凛不是很懂,于是问:“去哪个书院读?”

权玉真:“大业重文轻武,重门第世家,有能力自然是去县学读。但现下县学在读的要么是世家旁支和当地乡绅豪强,再不济也是商贾之家,家境殷实。像你这种连寒门都算不上的农户是不收的。”

“小私塾出来的,就算今后高中,官场也艰难。你最好的选择是去青山书院,书院的顾山长出生世家,致仕后才开办的学院。虽是旁支,为人古板了些,但算的上名流。你若中举,对将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。”

大业的读书人讲究个出身和履历,你若是出身不好,比如平民或是寒门,能找一位好的老师就能很大的弥补出身的不足。

青山书院不就是赵老二就读的书院吗?他记得赵老二当时花了挺多银两才进去的。

权玉真一个道士如何知晓得如此清楚?

似是看出他的疑惑,权玉真笑道:“你当老道天天待在城隍庙是吃干饭的,干我们这行的,耳听八方是最基础的本事,不就是个破书院,你信不信我连曹县令每天午时吃几碗饭都知道?”

捧着碗的赵宝丫好奇的问:“吃几碗呀?他有宝丫吃得多吗?”那天捡到布老虎后,她就问过附近的小动物了,知道了县令家许多事,唯独没问吃饭的问题。

权玉真哽住:“……”他就随口一说。

赵凛笑了,给小宝丫夹了一筷子红烧肉,道:“快吃,别瞎问。”

赵宝丫哦了一声,小脑袋埋进饭碗里:嗯,太香了。

赵凛:“道长您继续说。”

权玉真把碗一搁,闹气脾气来:“继续个屁,当老道是百晓生呢,其余的你自己去打听!”

赵凛把肉往他面前推了推:“行,待会我去青山书院瞧瞧,晚些给道长带些羊肉回来。”

权玉真立刻不气了,轻咳:“算你懂事!”他欢快的吃起肉来,边吃还边训道,“以后少给宝丫买冰糖葫芦,再吃牙该吃坏了……”

他絮絮叨叨的,赵凛好脾气的听着。

当天,赵凛没去做工,带着宝丫先去书斋买写签条要用的笔墨纸砚。买东西时,顺便问了问伙计青山书院是如何照收生源的。

书斋本就是做读书人生意多,这方面伙计如数家珍。很是热情的告诉他,要想进青山书院都是要考试的,考进了才能读。若是没考上,多花些银钱打点也是可以的,但靠银子进去的,只能在次一点的班级。

这么说赵老二当初是买进去了?

赵凛心里有谱,买完东西又带着宝丫去了趟青山书院。

书院建在长溪镇的最北边,侧面直通护城河,后面挨着一片山林。位置虽有些偏,但胜在安静适合修身养性。

正值初春,老树发新牙,书院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,两个门童立在门口有说有笑。

赵凛上前,询问入学考试的情况。门童上下打量他,瞧他高大壮硕,又一副短衣做工的打扮,不耐烦的驱赶:“你又不读书打听这个做什么,走走走。”

赵宝丫不高兴了,从她爹身后探出头来,高声喊:“我阿爹就是来读书的!”

小姑娘软糯糯的,即便生气也是奶呼呼的,叫人瞧着欢喜。那两个门童语气缓和了一些,朝赵凛道:“你看哪个读书人不是斯斯文文,你那嗓门和肌肉我们瞧着更适合从军。”

赵宝丫听不得从军二字,急切的辩驳:“阿爹就是长得高大了些,其实柔弱着呢,不信你戳一下他,他会倒哦。”小女娃很认真,就差拉着他们手戳了。

赵凛想捂脸:他到底哪儿柔弱了?

两个门童:这娃儿是不是对柔弱有一些误解?

两方正尴尬着,身后传来严肃的问话:“何事喧哗?”

门童回头,就看见周监院带着几个学子正往这边来,那群学子里正好有许久未见的赵二叔。

赵凛和赵宝丫见到他只当做不认识,倒是赵二叔脸色变了几变,惊讶中透着惊慌。

门童朝周监院行了一礼,赶紧解释道:“监院大人,就是个武夫带着娃儿无聊,说是要来我们书院读书。”

周监院上下打量赵凛两眼,眼里是不悦和鄙夷:“君子当正衣冠,连长衫都不穿,读什么书?”说完也不耐烦再看,带着人匆匆走了。

门童看着赵凛道:“你也听到了,回去吧。”

赵凛也上下看了看自己,确实失策了,回去得置办一身读书人的行头。他拉着宝丫往回走,刚拐过一条路就被匆匆而来的赵老二追上了。

赵老二满头大汗,显然很着急,看见他劈头盖脸的就问:“赵大成,你什么意思啊?当初骗我们分家就算了。消失大半年,如今跑来书院做什么?”当初知道赵大成骗他们分家后,他只想找到赵大成大骂一顿,但今日他只有惊慌。书院的同窗只知道他和赵春喜是同一个村的,并不知道他家底到底如何。只怕赵大成今日找来不是想读书,而是想揭他老底吧。

他绝对不允许。

赵凛转身:“你耳背吗?都说了我来读书。”

赵老二不屑:“你?读书?看见书都头疼的人说读书?别笑掉大牙!”

赵宝丫仰着头疑惑:“那二叔的牙怎么没掉呀?”

赵老二瞪了她一眼:“大人说话有你一个小丫头什么事?”当初就是这个臭丫头揭穿他赌的事,到现在想起来还是愤闷不平,“赵大成,别跟我扯什么读书,以后别来书院了,不然我就告诉爹娘看见你的事。”他爹娘要是知道他回来了,一定会过来纠缠的。

赵凛没搭他的话,只道:“我改名了,叫赵凛,今后你若是再叫错,我会让整个书院的人都知道你赌博的事。”

“你!”赵老二胸口起伏。

赵凛扯了一下嘴角:“还有,这个书院我一定会进,而且是堂堂正正不花一分钱的考进去。”

赵老二气结:这不就是在说他拿钱买进来的事吗。

他伸手指着他:“好,很好,书院三天后就有一场入学考试,有本事你就考进来。”他轻蔑又不屑,叫嚣道:“你要是都能考进青山书院,我就去吃屎。”

第14 章

赵凛抱起宝丫径自往布桩去。

他要买两件读书人常常穿的直??,装风雅的发冠也得准备,鞋子也不能穿惯常做工的布鞋,看来又得花费不少。他倒没有多心疼,该置办的行头还是要置办的。

他原本想买成衣,但他身量高,店里的成衣都不合适。见他一口气要买这么多,掌柜笑吟吟的亲自过来招待,量了尺寸,承诺现做两日就能好。

店家极力推荐蜀地来的暗纹缎面云锦,说是轻薄、好看、还透气,这种春日穿着最合适不过。赵凛摇头,指着台上的两匹深色棉布,道:“就用这个吧,实用耐脏。”

店家暗自可惜,正要把手里的云锦放下,赵凛又拿了过去,试了一下手感:“触手确实光滑,很适合娃儿穿。”他指着一匹鹅黄色和一匹石榴红色的云锦道,“这两个颜色,给我闺女量一量,做两身春装吧,剩下的边角料还劳请店里的绣娘做成娃儿能穿的绣鞋。”

“行行行。”店家大喜过望,招呼店里的绣娘来给小娃儿量一量尺寸,选样式。

赵凛趁着这个空档四处看,看到墙上挂着的一套盘扣素衣倒是挺适合权玉真的。于是连那一套一起拿了,又给宝丫选了一套成衣和两朵石榴红珠花才离开布庄。

离开布庄没多久,赵宝丫总觉得有人在看他们,她想回头看。赵凛大手扣上她的头不让她乱动,小声道:“别回头,你二叔正跟着呢。”

小宝丫眼睛咻的瞪圆忍不住到处转,赵凛镇定自若,抱着她走进巷子里,然后消失在转角。很快,走过的巷子里出现赵老二的身影,他站在转角处左看右看,愣是没看到人。摸摸后脑勺惊异嘀咕:“人呢,明明看到往这边来的。”他就想看看赵凛如今住在哪,好叫他爹娘过来闹上一闹。

他转身,正打算回去,一只破麻袋从天而降,将他兜头罩住。还不等他喊出声,密集的拳脚就砸了下来。他惨叫连连,几息后,巷子里没了动静,他鼻青脸肿的爬了出来,巷子里依旧连个鬼影也没有。

赵老二一瘸一拐,骂骂咧咧走了。

等他走后,赵凛抱着赵宝丫从一户院子里跳了出来,父女两个相视而笑。赵宝丫扬起小拳头冲着巷子的尽头挥了挥:“哼,活该!”

一回到城隍庙,赵宝丫就抱着小裙子往里跑,城隍庙里头三两个香客见怪不怪的看着她笑。

“师父师父……”赵宝丫穿过正殿跑到后院,抱着小裙子在权玉真面前转了个圈,开心的问:“师父,我的小裙子好看吗?”

“好看。”权玉真正在种葫芦,放下水瓢补了一刀:“再好看,你在道观也要穿道袍,不是浪费吗?”

赵宝丫一点也没有被打击道,弯着眉眼笑:“那我晚上穿,睡觉穿,出去玩的时候穿。”她好喜欢漂亮的小裙子呀。

权玉真看向走过来的赵凛问:“你不是去了青山书院,怎么去买衣服了?”

赵凛把书院的事说了,权玉真道:“早该置办这些了,既然决定科举就收起满身的匪气。刀、枪、棍、棒也别使了,多锻炼锻炼嘴皮子和笔杆子,这些用得好,比什么都利。”口诛笔伐往往是杀人利器。

“您说的是。”赵凛递了那套素净的衣裳给他,“丫丫孝敬您的。”

“孝敬老道的?”权玉真的话戛然而止,眼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,继而撇嘴道:“老道日日穿道袍给我买做什么?”他嘴里虽这样说,抚摸衣裳的手却异常爱惜。

赵宝丫:“师父也晚上穿,睡觉穿,和我们一起出去玩儿穿呀。”

“晚上穿又瞧不见,睡觉穿着多难受。”权玉真嘴角有了笑,“倒是可以穿着出去买肉……”他抖开衣服来回的看,忍不住感叹道:“头一次有人给老道买衣服呢……”

赵宝丫好奇问:“师父的家人没给师父买过吗?”

权玉真:“老道无儿无女,亦没有兄弟姐妹,哪来的什么家人。”

赵宝丫:这不就是从前的她么,一个人待在荒星,没有家人更没有家。

她鼻子一酸,捏着小拳头保证:“师父,以后宝丫做你的家人,每年都给你买衣服……”

权玉真正想着这徒弟没白收,小团子又特别认真道:“……寿衣也买,给你养老送终。”

他感动一收,呵呵了两声:真是谢谢了。

备考的这三日,赵凛没有再去做工,而是待在城隍庙安安静静的写签条、画符。他常年握刀,手本来就稳,起初字写得丑只因为对字不熟,下笔迟钝。如今开窍后,下笔坚定,字自然行如流水,隐隐透出些许锋利。

想到权玉真的话,又把那些锋利藏了些许,将字写得圆润了一些。

去参加入学测试的那一日,他早早起来穿一身藏青色长布袍,剃须净面,黑发半束,以木簪固定,举手投足刻意收敛,当真有几分儒生的模样了。

权玉真也穿了那套素色盘口衣裳,借了辆牛车送他去。赵宝丫抱着大黄坐在牛车边上,两只小脚一路晃荡到了青山书院。书院门口聚集十来个同样来参加入学考试的书生,看见高大的赵凛都未免多看了两眼。

等门童过来喊话,赵凛理了理长袍往书院里走。

书院的门关上,一群送考的人在外等候。赵宝丫站在牛车上往书院里面看,然而除了高墙和大树什么也看不见。

“阿爹会不会紧张呀?”

“上次赵二叔就是太紧张了把笔折断了。”

“师父,阿爹什么时候出来呀?”

“……”

小团子小嘴儿一直叭叭叭的,瞧着比她爹还紧张。权玉真躺在牛车前面打瞌睡,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她:“你爹拿刀的人紧张什么,才刚进去还有一会儿呢,不是给你买了包子,坐着等就是。”

赵宝丫咬了一口包子,眼珠子转了转,手脚并用的爬下了马车,大黄也紧跟着跳了下去。权玉真察觉到动静,立刻翻坐起来问:“你去哪?”

“钻狗洞。”小宝丫头也不回的跑了。

这娃儿野惯了,又有大黄跟着,权玉真也懒得管她,躺下去继续睡。

与此同时,书院青舍外,赵老二借口如厕从课堂溜了出来,站在窗口往里瞧。他搜寻一圈没找到熟悉的身影,还以为赵凛不敢来了。正得意间,忽瞥见窗口正下方坐着的人,神清面净,下笔从容,身上一扫锐气,多了两份雅来,不正是他那个好大哥——赵凛么。

几日不见,都差点认不出来了。

赵老二惊愕过又隐隐瞧见他字迹,顿时紧张起来:他什么时候读的书?还能作答,不会真考进书院吧?

一想到三天前放的大话,他整个人都不好了。

考生陆陆续续的交卷,甲班的周先生示意所有人在屋子里等,他拿试卷去隔壁检阅,半个时辰后公布是否录取。赵老二盯着周先生出来,连忙快走几步追了上去直接把他手里的考卷撞落了一地。

第15 章

赵老二前几日被打了,回来只撒谎说不小心摔了一跤。

赵老二连连道歉,假意帮忙捡考卷,眼睛瞟到赵凛的那张,顺手捡起来刚打算藏匿,斜刺里就冲出来两只大狗,扑过来就要咬他。

“救命啊!”赵老二吓得屁滚尿流,拔腿就跑,手上的考卷掉了也来不及捡。周先生捡起散落的考卷,盯着满书院瞎跑的一人两狗,暗自嘀咕,“书院不是只养了一条黑狗吗?怎么又来了一条大黄狗?

赵老二被追上了树,大黄狗一口咬在赵老二的裤腿上用力往下拽,势必要把这个想狗嘴里夺屎的家伙给弄下来。大黑狗龇牙咧嘴的犬吠,跳起来也想去咬。

青舍里的考生听到动静齐齐挤到窗口观望,赵凛人高马大,都不用垫脚越过一众人头,远远就瞧见了凶恶的大黄。他眸子睁了睁,立刻四处圈巡,很快在周先生身后的矮草丛里瞧见一颗探出的小脑袋。

这小丫头是钻狗洞进来的?

未免太大胆了一些!

赵凛无奈扶额。

赵老二被追得狼狈,最后还是被书院食堂的大厨用两块狗骨头解救了下来。监院听说他如厕如到门口来了,发了大怒,罚他去打扫茅厕。等他捏着鼻子从茅厕出来,就看见公布栏前挤满了人。他着急忙慌的挤了进去,众人闻到他身上浓烈的臭味连忙闪避开,他挤到最前面,定睛一看。

公布栏的宣纸上,首位赫然是赵凛的名字。

身后有人讨论:“听说那个赵凛考卷答得特别好,还得了顾山长的夸奖。”

“好像是分在甲班了吧?”

“不会吧,才进来就甲班吗?那下次县试也有他吗?”

“姓赵?什么来头啊,有没有人认识他?长什么样啊?”

大家讨论热烈,有人拍了一下赵老二的肩问:“赵庆文,他也姓赵,你认识吗?”

赵庆文什么都听不进去了,脑袋嗡嗡嗡的,仿佛回荡着那一句:吃屎吃屎吃屎……

真他妈的太臭了!

明日赵凛来报道不会真叫他吃吧?

“让让让。”

有人拨开傻愣的赵庆文,人群里走来一人,白底青衣、头戴玉冠立在公布栏的宣纸前。

赵庆文眼前一亮,凑了上去,道:“陆坤学掌,这个新考进来的赵凛我瞧见了,人高马大的,还被周先生夸奖了。”

陆坤是江宁陆氏子弟,平日里倒也得过周先生的夸奖,可却没被顾山长夸过。他算有才,被任命为一学之掌,但恃才傲物,为人张狂,猛然听说新进的考生直接被分到了甲班,还得了顾山长的夸奖,心里微妙的不平衡起来。

他问:“山长当真夸他了?”

旁边立刻有学子道:“夸了,还频频点头。”

陆坤的脸上顿时难看起来。

其实今日,顾山长看了考卷,也就随口说了句不错,点头压根是没有的事。不过是众人以讹传讹,夸大其词罢了。不过往年临时考进的学子大多都是分配在丙丁两个班级的,就算考题答得再不错,最多也就分在乙班,赵凛能分到几班不过是下面人瞎揣测顾山长的意思。

议论声渐小,周围人都看好戏似的看向陆坤。陆坤压住心里的怒气,盯着首位的名字又看了一会儿转身就走。同他教好的几个人立马跟了上去,赵庆文也跟在他们身后。

等远离人群后,陆坤突然停了下来,朝几人问:“你们有谁认识这个赵凛?是哪里的人?”众人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纷纷摇头。又有人问坠在最后的赵庆文认不认识,赵庆文连忙摇头否认,并且把赵凛贬低了一通,势必要让所有人都觉得他和赵凛没有半毛钱的关系。

陆坤听后,越发觉得这个赵凛不喜,朝最爱奉承他的马承平道:“明日是不是要分配宿舍?和管宿舍的小童打个招呼,若是赵凛要住宿,把他分到西苑最里的那间去。”

几人一听,面上都是一喜:看来又有事可做了。

赵庆文这下放心了:赵凛再厉害,肯定斗不过陆坤这个地头蛇,迟早会被赶出书院的。

考试结果公布后,负责分发考卷的小童就交代了考过的考生明日过来报道。又特别说明道:“若是家住镇上的可以申请走学,凡镇上以外的学生书院里统一要求要住宿,除束脩外,吃住每年多交五两银钱。”

能来考青山书院的,来前大多都是打听过情况的,对于这点也没多大异议。倒是赵凛头一次听说这个规定,他愣了愣,上前询问:“那书院是否可以带书童?”

小童点头道:“可以,书童仅限一人,吃住另外多加二两。”

赵凛又问:“书童可有什么限制,比如年岁?”

小童事忙,随口答:“只要是男的就成。”

赵凛这才放心,领了书院发放的入学凭证出去了。门口,赵宝丫脆生生喊了声阿爹,然后跑了过去。赵凛一把抱起她,摘掉她头顶的绿叶子,道:“怎么又调皮了?”

赵宝丫噘嘴:“才没有呢。”

她把赵二叔打算使坏的事说了,赵凛眼神暗了暗,夸了她两句,坐上牛车回去了。午后,赵凛把要住宿的事说了,小宝丫急了,跳着道:“那宝丫怎么办呀?”

权玉真道:“你阿爹去读书了又不是不回来,这不还有师父吗?”

那能一样吗?二叔读书那会儿,半个月才回来一趟呢。

赵宝丫不高兴了,委屈巴巴的看着赵凛。赵凛轻笑了一下,朝权玉真道:“书院里可以带书童,我打算带丫丫一起去,休沐的时候就回来看您老人家。”

权玉真愣了一下,画符的手不自觉顿住了。随即又撇撇嘴道:“走了好,要不然一天到晚还得看着个小丫头,烦死了。”等了一会儿,他补充了一句:“书院人多,人心也复杂,你又时时在上课,切莫叫人欺负了她去。

赵宝丫:“我才不会被欺负呢,书院里有小黑,还有好多小动物,他们都会帮我的。”

权玉真倒是知道那些小动物特别听她的话。

稍晚些,赵凛开始收拾行李,其他东西都收好后,他到处都找不到自己的刀。他记得明明藏在床底下的,怎么就不见了?

权玉真也在屋子里搜寻了一圈,最后道:“丢了也好,难不成你还想扛把大砍刀去书院不成?据老道所知,青山书院教学严苛,是不准带刀配箭的。”

赵凛:“也不是想带到书院,只是这刀跟随我许多年,舍不下……”

赵宝丫坐在那左顾右盼,甚是心虚。

等到晚上快睡觉时,她实在憋不住,期期艾艾把埋刀的事说了。赵凛哭笑不得,问她为何埋刀?

赵宝丫小声说:“我怕阿爹去从军了。”

赵凛:“阿爹不是答应过丫丫,不会去从军吗?”他发现,即便他保证了,闺女也时刻恐惧他回去从军。

赵宝丫憋了半天才道:“我,我之前梦到阿爹和大胡子伯伯一起去从军了,然后被人砍死了。”她只敢说一半,怕说太多,阿爹会怀疑她不是宝丫。

赵宝丫生出点愧疚来,又惶恐又担忧:要是阿爹知道她是后来的,会不会就不喜欢她了?

她这样想也问了出来:“阿爹,要是宝丫不是你女儿,你会不会不喜欢我呀?”

第16 章

“瞎说什么呢?”赵凛好笑,“你是阿爹一手带大的,怎么会不是我闺女?以后做了噩梦记得告诉阿爹,小脑袋瓜别一天到晚瞎想。”

小宝丫挠挠脑门,努力解释:“宝丫从前一直在一个很大很空旷的地方生活了好久,发烧过后突然就看到阿爹了。”

赵凛想了一下道:“所以说我闺女从前一点也不傻,三岁前的丫丫在仙境里面梦游呢,听到阿爹喊你就回来了。”

“是这样吗?”小宝丫有点被绕了进去,懵懂的眨眼。

赵凛:“就是这样。”他说完往外走,赵宝丫立刻又紧张起来,拉住他衣袖问:“阿爹是不是要去把刀挖出来?”她奶音里已经带了哭腔,“阿爹以后能不能不用那把刀了,他们看见阿爹使刀就想叫阿爹去从军。宝丫不要阿爹去从军,宝丫不想没有阿爹。”

赵凛安抚她道:“刀埋在前院会被人发现的,咱们重新埋过,埋到后院的葫芦藤底下。”

“真的?”赵宝丫终于不瘪嘴了,猫眼儿湿润润的盯着她爹瞧。在得到她爹肯定的答复后,才不情不愿的跟着他往前院去挖刀。

挖出来是,包刀的布已经浸满了泥土,但整个刀身还蹭亮。

师父最喜欢葫芦了,每日早起都会去浇水,要是埋在葫芦底下一定会被师父打的。赵凛冲她眨眨眼,等到夜深人静,确定权玉真睡了,父女两个偷偷去把刀挖了出来,又悄悄埋到葫芦架下。

赵凛挖了一个很深很深的坑,又用破布把刀严严实实的裹好才放进坑里。父女两个吭哧吭哧的把土填平了,拿好工具转身就看见背着手、默不作声立在他们身后的权玉真。

父女两个尴尬,一个摸鼻子,一个挠脑门。

权玉真目光落在葫芦架下:“大半夜的,你两不睡觉干啥呢?”

赵宝丫抱着铲的小手缓缓后移:“师,师父……”

瞧着那怂怂的小模样,权玉真笑出声,隔着一段距离丢了一小袋东西过去。赵凛眼疾手快的接住,两指捏了捏,惊讶抬头:“银子?”

权玉真嗯了一声,道:“攒得也不多,也就十来两。”察觉赵凛要推辞,他立刻又道:“别跟我客套,银子不是给你的,是给宝丫的。小丫头不是说要给我养老送终,我总不能白占这个便宜。”

赵凛朝他拜谢,正正经经行了个学生礼,道:“先生教我识诗书,我当为先生实现平生愿。先生可有什么夙愿?”

权玉真眸色微动,最后摇头嗤笑道:“老道一个江湖术士,叫什么先生,听着别扭。”

“也罢。”赵凛道,“道长若是将来想起可以同我说,赵某一定帮你办到。”

权玉真:“还没进书院呢,口气倒是不小。”

夜色下,赵凛平静的看过来,自有一股无言的信服力。

仿佛他生来就是高山,注定会站在群峰之巅俯橄众生。

有那么一瞬间,权玉真想说两句不切实际的话。

“再说吧。”他神色不明,快速转身回了屋子。

第二日,他床头放了一袋银子,不多不少恰好是昨天给出去的数。城隍庙庙里依旧香火袅袅,但已经没有了孩童的吵闹。权玉真穿上道袍,站在庙门口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的热闹,心情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。

哎,想些有的没的做什么,经营好道观才是他的本分。

辰时整,赵凛带着赵宝丫到了青山书院,书院门口站着几个同样来报道的书生。他们有的独自前来,也有的带了书童。轮到赵凛时,他把手里的入学凭证和束脩住宿费交了上去。周监院对照了姓名查看完凭证后问:“带一名书童是吧?书童人呢,上前来瞧瞧。”

赵凛应了声是,周监院迟迟不见人上来,抬头恼怒道:“让你让书童上前呢,见不得人还是怎么回事?”

赵凛无辜:“监院大人,学生的书童已经上前了。”

已经上前了?周监院左看右看没看到人。

赵凛提示:“低头。”

周监院低头,就看到一个奶白的小萝卜头努力的垫着脚抬起小脑袋挂在桌前,急切道:“监监院大人,我在这呢,我是小书童。”那娃娃矮墩墩的,身量不及桌子高,长衣长裤,扎了两个包子头,一副男孩子打扮。小脸肉圆肉圆的,白嫩嫩的像饭堂里现蒸的肉包子,可爱极了。

但但但……这娃娃怎么能是书童呢?

其他书生和书童纷纷朝这边看过来,看到努力垫着脚的小书童时都忍俊不禁。

周监院脸一板,拍桌道:“荒唐,书院是读书的地方,不是养娃娃的地方。带一个小孩儿来怎么读书?”

赵凛不慌不忙的纠正他:“是书童,先前学生问过的,书院可带一名书童,没要求年岁,只要求性别男。”

周监院梗住:书院对书童年岁确实没有明确规定。

他不确定的问:“真是男娃?怎么瞧着像个女娃?”

赵凛:“男娃。”

赵宝丫软糯糯的喊:“我是男孩子。”

这样一看就更像女娃了。

赵凛干脆道:“周监院若是不信,可以问问乙班的周庆文,我是他大哥,他一定知道是男是女。”书院做不出让人脱裤子查验这种有辱斯文的事,必定会按照他说的做。

周监院果真让门童去请周庆文来,门童不知道兄弟两个的弯弯绕绕,站在乙班门口就大喊:“赵庆文,赵凛说是你大哥,让你出来一下。”

乙班安静了一秒,然后响起热烈的讨论声。

“赵庆文不是说不认识赵凛吗?”

“还说同姓就是巧合,谁认识他谁是狗。”

“……”

刚跟无数人否认和赵凛关系的赵庆文:“……”

他已经能感觉到无数嘲讽、蔑视的眼神了,还有陆坤陆学掌那……

赵庆文头皮发麻:艹他娘的赵凛,不是闹着分家要和他们撇清关系吗?好好的抽什么疯说认识他?

简直就是个煞星人体结垢学研究中心,才进书院第一天就给他迎头一棒!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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